《程氏遺書》:子言:範公堯夫之寬大也。昔餘過成都,公時攝帥。有言公於朝者,朝廷遣中使降香峨嵋,實察之也。公一日在予款語,予問曰:“聞中使在此,公何暇也?”公曰:“不爾,則拘束。”已而中使果然怒,以鞭傷傳言者耳。屬官喜謂公曰:“此一事足以塞其謗,請聞於朝。”公既不折言者之為非,又不奏中使之過也。其有量如此。

【注釋】

《程氏遺書》:即《二程遺書》,又稱為《河南程氏遺書》,共二十五卷。該書是北宋理學家程顥、程頤的弟子記載二程平時的言行,其中言論居多。二程的著作有後人編成的《河南程氏遺書》、《河南程氏外書》、《明道先生文集》、《伊川先生文集》、《二程粹言》、《經說》、《二程遺書》等,程頤另著有《周易傳》。此事出自《河南程氏遺書》卷第二十一上。

子:指程頤(1033—1107),字正叔,洛陽伊川(今河南伊川)人,人稱“伊川先生”,北宋理學家和教育家。為程顥之胞弟。曆官汝州團練推官、西京國子監教授。哲宗元祐元年(1086)除秘書省校書郎,授崇政殿說書。與其胞兄程顥共創“洛學”,為理學奠定了基礎。《宋史》卷四百二十七有傳。

範公堯夫:即範純仁(1027—1101),字堯夫,範仲淹次子。詳見“唯得忠恕”條。

餘:我。過:經過。

攝帥:兼管當地軍務。

中使:宮中派出的使者,多指宦官。

款語:親切交談。

不爾:不這樣的話。

塞其謗:阻止他人的詆毀。

折:批評。言者:誹謗的人。

【譯文】

《程氏遺書》:程頤說:“範堯夫寬大為懷。從前我經過成都時,範堯夫兼管軍中事務。有人在朝廷中告了範堯夫的狀,朝廷派使者去峨嵋山燒香,實際上是暗中視察範堯夫的政事。一天,範堯夫與我閑談,我問他:“聽說朝廷的使者在這裏,此時您怎麼能有閑功夫呢?”範堯夫說:“如果不這樣,反而顯得拘束。”後來使者十分惱怒,用鞭子打傷了走漏消息之人的耳朵。範堯夫手下的官員高興地對他說:“這一件事足以使他不敢在朝廷中誹謗您了,請把這件事上報朝廷。”範堯夫既沒有指責誹謗自己的人,也沒有奏報使者打人的事。其度量如此之大。

【評析】

史書記載周厲王很殘暴,國人誹謗他。大臣們告訴國王說,老百姓過不下去了!國王非但不改,還很生氣,特意委派巫師去監視國人,隻要發現說壞話的,就抓起來殺掉。此令一出,老百姓都不敢說話了,以至於在路上碰見,也隻敢眼神交流。結果“三年乃流王於彘”。(《國語·周語》)這就是著名的周厲王止謗的故事。故事告訴我們,對於他人的批評意見,是不能強行阻止的,好比是治理河水,隻能因勢利導,國家如此,個人也是一樣。當然他人的誹謗,有些是實事求是,有些是無中生有,對於前者我們通常會認同,但對於後者則絕少能接受,因為人們很難心甘情願地被冤枉。範堯夫正是這樣的“冤大頭”,他對別人空穴來風的栽贓,也不予分辨,哪怕誹謗可能會影響到自己的前途,甚至危及生命。他選擇了清者自清的姿態,以超然的冷靜,等待誹謗的塵埃自行落地。更難得的還在於,在事情完全清白之後,他不予追究的曠達和大度。前者可能有人能做到,但後者則少有人能及,以至於連德高望重的程頤,對此也佩服不已,歎其“寬大”。其實從解決問題的角度來看,對於他人的謗言,最佳的方法就是冷處理,正如俗語所說的“流言止於智者”、“事實勝於雄辯”。但是這個最佳的方法,卻是以反麵的方式踐行的。這種以退為進的策略,需要極大的魄力和心理承受力,而絕非一般的凡眾所能為,隻有真正的智者能夠參透。蘇軾曾說過“大勇若怯,大智如愚”,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