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詁經譚史,言傳身教――紀念錢基博先生誕辰100周年(1 / 2)

今年(1987)是錢基博先生誕生100周年,也是他逝世30周年。在各方麵人士的關心與支持下,華中師大學報編輯部特出專輯以表達全校師生對於這位著名學者的緬懷敬愛。編輯要我為此寫一序言,我卻躊躇數日,遲遲未能下筆。因為,在基博先生麵前,無論是就年齡還是就學問而言,我都是名副其實的後生小子,何敢妄議前賢。

但是,從1951年到1957年,我與他畢竟是在同一學校與同一係科工作,對於錢老的道德文章、音容笑貌至今記憶猶新。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位熱愛祖國並以弘揚中華文化為畢生職誌的淳樸學者。那些年,由於健康欠佳與說話困難,他已不再到教室上課,但對於學校與曆史係的教學、科研與師資培養仍然非常關心,常常給校、係領導提供懇摯而又有益的建議。對於青年教師的請益問難,他也是循循善誘,熱情給以指點。不過,那時運動連綿不絕,開會的時間特多,而他又按照老習慣很少參加會議,基本上是獨自治學,所以大家見麵的機會並非很多。

華中大學由私立改為公立,並且與中原大學教育學院等院校合並建立華中師範學院以後,錢老出於對國家對教育事業的熱愛,把自己珍藏多年的數萬冊圖書贈送給學校圖書館,又把大批心愛的文物捐獻出來,幫助學校籌建曆史博物館,以後改為文物陳列室正式向校內外開放。我校師生,乃至整個武漢地區的許多中學師生,至今仍然從錢老的遺愛中受到教益。華師圖書館古籍收藏以集部見長,也與錢老的“集部之學,海內罕對”有關。

但是,由於“左”的影響,錢老的學問在他的晚年並沒有受到應有的尊重,更談不上充分發揮其作用。而在1957年,他對黨的披肝瀝膽的忠直之言也沒有得到正確的理解,而且還橫遭無可避免的粗暴批判。他逝世於這一年,雖然確實是死於不治之症,但至少在離開人世前的心情是痛苦抑鬱的。死者已矣,死者無言。但願從今以後,千秋萬世,中國知識界再勿遭此厄運。

我對錢老的學術水平、社會聲望之稍有真切了解,是在1962年秋為研究張謇而到南通一帶調查訪問以後。所到之處,人們知道我來自華中師院,都紛紛詢問錢老晚年的遭遇,並追憶錢老的治學與為人。“大江以北,未見其倫。”我這才知道當年那位以文章經濟為全國士流歸重的張季直先生,對比他晚生34年的錢基博竟然是如此推重。其實,推重錢老的又何止於江北,我在無錫、常熟等蘇南各地,也感受到老一輩知識分子對他的更為深摯的關切。回校以後,我曾將這些情況向校、係領導彙報,希望能對錢老的逝世作若幹追念的表示。但這時“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的口號已經喧騰全國,我所帶回的大江南北老輩知識界的微弱呼聲,自然很難獲取任何積極反應。

隻有到現在,即錢老離開人間30年以後,我們才有可能確認錢老在學術上和品格上的重大價值,並且通過出版這本專輯以寄托我們的追念。

關於錢老的學術成就,本輯所收的一些當年受業者的文章已有詳盡的評說。我隻想說一點,即錢老使我最為傾慕的是他的恢弘學術氣象。他自稱:“基博論學,務為浩博無涯□,詁經譚史,旁涉百家,抉摘利病,發其閫奧。”正如他的名字一樣,其學術魅力在於淹博,在於會通以至形成通識。學術境界有高低之分,專而狹則易流於訂瑣碎之學,唯有博通古今才能成一家之言。

然而浩博又必須有堅實的根基,錢老終生勤學不輟,或精讀劄記,或反複記誦,積蓄既久,遂能成其宏大。他批評那些浮薄之徒:“略披序錄,便膺整理之榮;才握管觚,即遂發揮之快。”強調讀古籍必須精研原著,融會貫通,不能隻讀選本,支離破碎,淺嚐輒止。1933年他在光華大學草擬的中文係改革方案,把國學課程分為三大類:誦讀學程、整理學程、訓練學程,其目的即在於引導青年學者紮紮實實打好基礎,形成雄厚的學術根底。

但錢老決非是強調讀死書,他不斷總結自己的治學經驗,注意從門徑上指點學生,特別是注意方法與能力的訓練。他曾結合教學撰寫《周易解題及其讀法》、《四書解題及其讀法》、《〈文史通義〉解題及其讀法》、《〈古文辭類纂〉解題及其讀法》、《老子解題及其讀法》,這些書曾幫助不少青年人跨進國學的門檻,至今仍可作為整理與研究古代典籍的參考。

錢老既是一代國學大師,又是誨人不倦的教師。他從就任無錫縣立第一小學國文、史地教員開始,曆任吳江麗則女子中學國文教員、江蘇省立第三師範學校國文經學教員及教務長、國立清華大學國文教授、聖約翰大學國文教授、第四中山大學中國語文係主任、私立無錫國學專門學校校務主任、光華大學中國文學係主任及文學院院長、浙江大學中文教授、國立師範學院國文係主任、華中大學與華中師範學院教授,終身辛勤耕耘於教育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