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詁經譚史,言傳身教――紀念錢基博先生誕辰100周年(2 / 2)

錢老熱愛教育,熱愛學生,從不計較個人地位待遇。在任教無錫縣立一小以前,他已經是知名度頗高的文士,曾任蘇浙聯軍、江蘇都督府重要幕僚且已有中校軍銜,月薪則常在200元以上。當小學教員以後,每周任課24小時,“嘵口□音,自朝至於日昃不遑”,任職兩年未嚐一日曠課,而月薪隻有過去的十分之一(20元)。校長頗以待遇菲薄感到不安,錢老則坦然笑語:“君何淺之乎測我也!吾家三世傳經為童子師,何所不足於我乎!”據早年也曾在無錫一小與省立三師任教的錢穆先生回憶,當基博先生已成為名教授以後,1923年仍在無錫第三師範兼課,每周從上海回無錫一次,直至自己教的班級畢業為止。

錢老很重視“樹立師範”,即注意培養教師的風範。他不僅認真在課堂教學,而且認真進行課外輔導;不僅傳授專業知識,而且教導學生如何做人。身教重於言教。他正是用自己的熱愛祖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嚴於律己、講究操守等等美德卓行,感染與培育了一批又一批青年學者。“竭生平之所知,勿曲學以阿世。”這是先生的生平誌趣,至今也未嚐不可作為我們的座右銘。

錢老日與古籍為伍,但思想並非陳腐。在光華大學任教期間,他曾在報上看到一篇題為《歐洲教育最新趨勢》的演說詞,特別欣賞其中的一段話:“意大利一世紀以來,一方追求國家的統一,他方卻期望固有民族文化的複興。自信無論為現在及將來,再造意國的基礎,須建築於意大利傳說(統)之上;因為在過去曆史之中,才包含著新時代文化的淵源;想在古代文化中找出精神的新泉;而以古文化的存在,為保證民族統一和團結的根據。但是他們的重興古代文化運動,並不是純粹的複古教育;他們的宗旨,是用現代方法,去實行羅馬教育,以現代人的心理,去了解古羅馬的精神;就是以曆史傳說(統)為手段,而以地方環境、時代精神為背景,產生一個現代化的羅馬教育,以圖整個民族的團結。”他用這番話教導光華的畢業生,並且加以發揮說:“諸位,須知道我們光華的成立,就是教會教學的反叛(指反抗聖約翰大學校長卜舫濟的殖民主義言行――引者),而表示一種國性之自覺;要以現代人的心理去了解古中華民族的精神,想在中華民族古代文化中找出精神的新泉,而產生一種現代化的中國教育,以圖整個民族的團結和統一。”他曾把《中山全書》與譚嗣同的《仁學》、康有為的《大同書》並列為中國維新以來的“三部奇書”。建國以後,《毛澤東選集》第一卷剛一出版,他即以十天工夫通讀全書,著重“觀其會通,以籀其成功”,並且在扉頁上寫下自己的心得。他稱讚毛澤東“主義一定,方略萬變,所以頭頭是道,無著不活,而能因禍而得福,轉敗而成功”,還特別指出:“《實踐論》最啟發人神知。”這些都說明,基博先生始終是腳踏實地、心口如一地努力跟隨著時代潮流前進。

我想,我們紀念錢基博先生,最好的辦法是繼承他的宏願與實踐他所未能完成的事業。我希望,一切熱愛祖國的人們,都能像錢老所說的那樣,在努力引進、消化、吸引外國先進文明的同時,也要以現代的心理、意識與方法去了解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從中辨析找出切合於今日四個現代化所需要的精神新泉,“以圖整個民族的團結和統一”。

[附記]基博先生與錢穆都是無錫人,同宗而不同支,曾同事且相交甚深。錢穆對他極為推重,在《師友雜憶》中稱:“然餘在中學任教,集美、無錫、蘇州三處,積八年之久,同事逾百人,最敬事者,首推子泉(基博號)。生平相交,治學之勤,待人之厚,亦首推子泉。餘離大陸不久,即聞其卒於湖北,惜哉!”

錢穆晚年頗有蓴鱸之思。1990年春夏之間,錢夫人胡美琦女士曾致函在我校任教的表妹夫陳盛傑,詢問有無可能由華師協助辦理回大陸探親手續。我當時還在校長任內,陳持函相告,我表示一定盡力促成此事,學校有關部門亦均有共識。但未幾錢先生即病故於台北新居,未能了卻最後的心願。三年以後,我到台北講學,曾前往其故居(素書樓)參觀,並向錢穆紀念館館長談及此事,均為之惋惜不已。我常自問:祖國大陸知名高校甚多,錢先生何以獨選我校作為返鄉橋梁。有親戚可托,固為原因之一;而對基博先生的眷戀,可能亦有關係。

1997香港回歸之年補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