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由敦誠、敦敏贈詩想起(3 / 3)

讓讀者喝這樣光灌大肚的粥,實在是差勁的。其實作文章,還得按照煮幹飯的辦法行事才行。哪怕少一點,也不要拚命往鍋裏摻水。

《紅樓夢》裏有一回說到給賈母開飯,竟無法多出一碗來給別人吃。於是從賈母嘴裏,便說了那句“可著頭做帽子”的成語。其實,這對作家來講,倒是至理名言。

水多米少,必然是因為消耗者眾而入不敷出才造成的。若按“人哄地皮,地哄肚皮”這句農諺推斷。一個辛勤的人,倘能“汗滴禾下土”的話,餓飯是不至於的。到了要靠水分來填充肚皮的空隙,卻並非老天爺不開麵,旱、澇、蝗、雹、台風、霜凍、病蟲害頻頻襲來,弄得民不聊生,便是非自然的原因了。

而小說出現了“粥化”現象,十之八九,是由於作家的那塊地裏打不出幾粒糧食的緣故。

消費者協會也沒有保護讀者權益的義務,你們誰上了這些作家的偽劣產品的當,也隻有活該了。

最早想出煮粥這個主意的人,肯定不是由於幹飯不太好製作,燒不好要糊要焦,怕丟醜,才改飯為粥;也不會是因為醫生關照過,要做病號飯,才做軟食的。人們剛從茹毛飲血的階段過來,胃還足夠結實,不至於非喝粥不可。終於要往鍋裏嘩嘩地添水,必然是因為米少了而嘴多了的緣故,才生出這種權宜之計的。其實,這倒是有群眾觀點的。而作家非要寫“粥化的小說”,那可實在是居心不良的。

觀察一下中國古代的炊具,那容量之大,盛水之多,就可以判斷是為煮粥而製,不是用來做幹飯的。有一種叫作“鼎”的青銅器,其大者,是很嚇人的,煮進一頭牛不成問題。但除了祭祀時需要棲牲,才會出現在鼎裏煮全豬、全羊或是全牛的驚心動魄的場麵。大多數情況下,仍是以煮粥為主,大概是不會錯的。再看看半坡、殷墟出土的器皿和到現在農村中還在使用的鍋碗瓢盆,無一不是為盛粥之用而設計製作,以大取勝。捧著一大海碗粥,從村東頭喝到村西頭,不也有“葛天氏之民”的快樂嗎?

若是從小說這個角度出發,那些洋洋灑灑、不可收煞、下筆千言、倚馬可待的長篇巨製,要是水分多了的話,大而無當,也未必足取。《儒林外史》裏,那個郭孝子將路上買的兩個梨送給海月禪林的方丈,老和尚“便叫火工道人抬兩隻缸在丹墀裏,一口缸內放著一個梨,每缸挑上幾擔水,拿杠子把梨搗碎了,擊雲板,傳齊了二百多僧眾,一人喝一碗水”。如果遇上這樣的小說,真不如一頭栽進缸裏淹死算了。

喝粥應該不是最壞的事,至少還有得喝,總比什麼也沒有要強。所以,這也是那些“粥化”的文學作品,至今不衰,還有市場的原因了。

曹雪芹雖然喝粥,但他不寫“粥化”的小說。這位偉大的作家,最後潦倒在西山腳下,居然靠粥寫出了《紅樓夢》,不能不說是粥的功勞。正如魯迅先生說過的,牛吃下的是草,生出來的卻是奶一樣,他喝的是粥,但寫出了經得住千古咀嚼的幹飯。而且不是一般的幹飯,應該說是十分十分的有質量、耐推敲,最終成了一部千秋萬代也說不盡的紅樓。相反,有的人,吃的是幹飯,寫出的卻是照見人影的稀粥,就不能不讓人十分十分地泄氣了。

一句話,喝粥可以,小說的粥化,則是要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