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永遠的《紅樓夢》(1 / 3)

中國古典文學作品中,最被人關注,最引發爭論,最沒完沒了、難以取得一致意見的,莫過於《紅樓夢》了。

就從近些年《紅樓夢》的有關情況看就很熱鬧。電視連續劇的上演,有人說好,有人說壞;通縣挖出一塊石碑,有人說真,有人說假;程本脂本之爭,有人說對,有人說錯;遼陽豐潤祖籍之說,有人說南,有人說北;直到最近,一些專家對紅學研究的發展,有人高興,有人憂慮……這些持續不斷的分歧,證明這部不朽著作,確實是中國文化界一個永遠的熱點話題,而且總能引起反響。

這就不由得不歎服偉大的藝術作品永葆青春的強大魅力了。在這個世界上,無論什麼事物都難免有過時之虞,流行的會落伍,時興的會消沉,熱鬧過了,仍會冷清,風頭一去,便成烏有,名人會過氣,美女會憔悴,佳作會滯銷,好歌會聽膩。隻有這部《紅樓夢》,不管時隔多久,總能煥發出常新的精神,令人注目,就因為它是說不完的。

這是個中國文學中最大的謎,所有想在《紅樓夢》上扮演一個把話已經說完,不準他人贅言的權威角色者,好像都有笑得太早的弊病。在紅學領域裏,誰的頭上都沒有永不暗淡的光圈。包括胡適先生,包括他發現的那部脂硯齋本《石頭記》八十回本,不也有人提出質疑了嗎?

記得那部電視連續劇剛演出時,京師滿城說《紅樓》,在掀起的一陣《紅樓夢》熱中,胡先生發現的這個脂本,出足了風頭。而後四十回按照脂評改動的結局,其實民眾是頗多爭論的。所有研究《紅樓夢》的專家,看法是否都保持一致不得而知。作為一種很主觀、很武斷的試驗,把一直夢寐以求的脂評線索,搬到熒屏上,一定令某些膜拜脂硯齋的紅學家,有長舒一口氣的痛快,那大概是可以肯定的。

真遺憾,可惜胡先生仙逝了,沒有這個眼福,一睹那位胖乎乎的賈寶玉在獄神廟中狼狽不堪的樣子。如果,他看到了,是點頭還是搖頭呢?恐怕要兩說了。

但老百姓,也就是絕大多數讀者和觀眾,似乎對賈寶玉不去當和尚,不披那件猩紅色的鬥逢,不在白茫茫的雪地裏飄然而去,深不以為然。看到這位怡紅公子破衣爛衫,最後落魄潦倒的終結,麵,都瞠目結舌。估計這些不甚讚成的意見,比較普遍、強兩,正好說明美學力量有時挺能左右人心。當時,主持此項拍攝工作的人,懾於眾怒難犯,聲明要重拍結尾部份,自然是一種安撫輿情的造勢。說拍,也未必真拍的,後來果然也未拍。但至少表明這種落實脂硯齋評語線索的嚐試,以一種婉轉的方式,在承認失敗。若是真的要拍,這回,恐怕不得不依據高鶚續作了。

於是,我想,九泉下那位灰溜溜的蘭墅先生,可以把頭抬起來了。

也許《紅樓夢》就是容易引起針鋒相對爭議的作品,什麼都是兩說著的。甚至由前後兩個人合成的這部書,至少在沒有更強有力的反證出現之前,這種曹雪芹高鶚的作者聯署方式,是難以推翻的。然而,也怪了,對於這兩位作者,也是一個看好,一個看孬,碧落黃泉,評說懸殊。高鶚那“閑且憊矣”的形象,成了他固定的臉譜了。

一些近代紅學家,對於高鶚續作的否定尤為激烈,以至於恨得咬牙切齒地聲討,我始終以為有欠公允,好像不應該如此詆毀後四十回的。這後四十回存在的本身,被人接受和認可,便是它的價值所在。誰要不滿意,誰可以放開手去狗尾續貂,沒有人攔著的,原作者曹雪芹沒說過版權所有,續作者高鶚也不曾說過,他續了以後,就成了他的禁臠,不容別人置喙。但自從胡適先生發現了這部八十回脂評本《石頭記》,不少紅學家便把高鶚視為《紅夢》的殺手,這實在也太過分了些。

在我看來,高鶚是位了不起的《紅樓夢》的功臣。正如曹操所說:要不是我拒絕稱帝,不知天下有多少人想當皇帝一樣,若不是他來續定這部書,還不知有多少自作多情的和下三爛的文人來糟踢這部不朽著作呢?

假定依據程甲本或程乙本的序中所說,曹雪芹的原書散失,後來又從鼓書擔上找到了一部份,書商程偉元請求這位蘭墅先生予以補綴而成的話,那麼,不得不承認高鶚確是一位天衣無縫的修補高手,這是一。如果說胡適其後發現的脂評本子,就隻有八十回,完全是高鶚憑想象,硬續上後四十回的話,那麼,他即是不勝過曹雪芹,但也不亞於曹雪芹的文章巨匠,這是二,非此即彼,而無其它。所以,將高鶚對於《紅樓夢》的貢獻一筆抹煞,是不那麼令人心服的。

無論紅學家怎麼說他的後四十回比前八十回,在藝術成就上有著天壤之別,但他在續作中,敢於有悖中國人喜好大團圓結尾的欣賞習慣,雖然有“蘭桂齊芳”的市俗之氣,但能保持悲劇氣氛到底,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大手筆。“釵婚黛死”、“抄檢大觀園”以及“寶玉出家”到整個家族的衰敗,那效果毫不遜色於前八十回。

如果,曹雪芹丟失的或未竟的書稿裏,並非現在這樣的悲劇結局,那麼,他向這位續作者脫帽致敬,將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後來那麼多的續作《紅樓夢》者,無不一一敗下陣來,讓曹雪芹的英靈,足足笑了個夠。一直到今天,還有興趣出醜者,沒有一個不以鬧出一屁股笑話而銷聲匿跡。此足以說明高鶚的續書,是準也不能逾越的高峰。但在職業紅學家眼中,他的命運並不見佳,幾乎絕大多數人,對他持非議否定的態度。而那個多少有些自戀的,還多少有些多情的,當然還有些倚老賣老的脂硯齋主人,一直被紅學家置於尊崇的位置,是有點莫明其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