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熒幕上光鮮亮麗的醜角卓別林在獲得奧斯卡獎以後,卻向外界袒露私底下的自己,患有嚴重的抑鬱症。他說自己的微笑是肉體和精神在哭泣,熒幕上和生活裏的強烈反差會在精神虛假釋放後短暫地壓抑,像打開了一個水電站的閘口一樣,疲憊和孤單傾瀉而出,一種撕裂麵具的痛苦和絞痛。

他不願承認生活或生命是場表演,因為它有聲有色,因為它博得的不單單是歡笑。

從小玩到大的少年溫巒抑或是恰到好處的例子。每個男生的玩伴在伴隨自己長大的過程中都被賦予“兄弟”這樣一類如鋼鐵般硬朗的詞語,而我眼裏,從出生那一刻就在同一個產房,然後同一所幼稚園,同一所小學,同一所高中,再到同一所大學,甚至連宿舍從來都是上下鋪的溫巒卻不是這副樣子。

他是一盞燈,發出平鋪直敘的光芒,他身子單薄,薄得似蟬翼如宣紙。從男孩成長為男人,他這張紙被塗抹了數不清多少種的顏色,他經年歲過後,羽翼豐滿,但依舊是老樣子,隻是我在他的溫軟背後看到了很久才沉澱下來的酸楚。

這是一種病,我把他歸結為少男病。

我和溫巒的家境並非天上地下,但他總比我會過活很多。他會收集同學們用完了的草稿紙然後一一捆綁裝進書包裏帶回家,我買了新的自行車,他會羨慕,但卻從未向父母提出過也要一輛的要求,那些年開始流行隨身聽,他沒有更新設備,我好心借給他,但他卻從來都是委婉拒絕。

而我又是這般地黏著他,我在他的眼睛裏看不到諂媚,看不到聒噪。這周他回家奔喪,床空蕩蕩的,我在他的上鋪,看著他整齊的豆腐狀的被子心裏卻冒出些慘白的念頭。這些年,他的年華在我的角度來看,就是這般慘淡,沒有激情但卻也不索然無味地流淌著。我腦子裏常記得是他從小到大那股不服輸的勁,比如,小學有個什麼詩歌朗誦比賽,他總是會把朗誦稿倒背如流,每天訓練也總是最大聲最出情,但他的嗓子有個毛病,就是高度緊張的情況下不能喝熱水,這點我是怎麼知道的,正式比賽的前一晚他喝了開水,第二天嗓子就幹啞得冒不出聲來,他惋惜後悔,我隻好給他聽我剛換代的隨身聽聊以安慰。

成績優秀仿佛自然屬於這樣努力不服輸的少年,我不願意拿他和任何人做比較,但他卻自己暗地裏和一切人較勁。

一次簡單的體育立定跳遠測試,試跳的機會已經用完,他也要拉著老師重新跳,一定要自己是男生中跳得最遠的;考試永遠是第一名,從來和第二名有著懸殊的差距,但卻不愛顯露;給別人講題,一定要搞得人家對這一類問題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才肯打住;學生會競選,被揉搓得像舊床單的演講稿被他修改了不下一百遍。

這種韌勁似乎自始至終跟著他到所存在的任何地方,他喜歡徐誌摩,喜歡那首《再別康橋》,於是他每談一次戀愛,就一定要給女朋友動情地朗誦遍這首詩。這種韌勁在他的骨子裏安營紮寨,不能說是倔強因為他也懂得變通,但也不能叫作靈活因為他固執起來讓人無奈。他很想衝但又有那麼多的東西束縛著他。

比如家境,比如世俗,比如我。

我從未去過他家,也從未知道我所說的我倆的家境並非差別懸殊原來僅僅是指我倆住在同一個社區,擁有同樣型號的一間屋子,但他的家與其說有一個還算精致的外殼,其實很難想象這樣的外殼究竟包裹了一個怎麼樣的世界。聽別人說,他的家裏沒有電視,隻有一個簡陋的冰箱,夏天靠一個老舊風扇驅走燥熱,每天隻吃青菜,沒有細糧。但一個沉穩的少年也如是堆砌了起來,於是我也不願意提這些拮據困擾住了他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