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所在的土地,靠著地底下埋藏的石油富裕了一代又一代人,但人們的思想觀念並未因此而前衛多少,官仕子弟子承父業,商人子弟不謀其他,普通人家一輩子與石油打交道,做一輩子石油工人便是歲月安好。而這些所謂世俗觀念則與他的夢想劈開了巨大的口子,他不想做一輩子守護磕頭機的凡夫俗子,但那文藝夢確確實實又與現實太遙遠。
我一直不想說為什麼說我成為了捆綁他的枷鎖,因為這個老舊故事每天都會在我的夢裏逼迫著我重溫。
我厭惡我憎恨,但無論如何,我跨過了他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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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是鬱鬱蔥蔥的少年,都被一種叫作男性激素的東西滋養著,於是我們都曾患過同樣一種的少男病。
你要問我這病的內涵是什麼,我也答不上來,我們的骨頭被歲月打磨得平滑但卻脆弱,我們的血管被人生的歡笑苦悲拓寬,但我們卻還是我們,該輕薄的輕薄,該厚實的厚實。
溫巒的父親因為暴力進了監獄,於是從小學二年級開始溫巒和母親相依為命,後來母親下崗開始幹個體,拮據的生活勾勒出他堅硬不摧的人生信條,母親終日的歎息刻畫出他少言少笑的性子,我忘記了我是以怎樣的方式融入了他冰涼的生活,我們的父母曾是同一個廠子的工人,大概是私交甚好,便遺傳了彼此父母之間的那種親切感。
他從不在人麵前露怯,從不因為自己的貧苦而埋怨,他總是給我一種與生活默默博弈的形象,我與他每日共同上學放學,行走的平常在我們之間衍生出一種叫作默契的東西。就比如每天經過他母親的包子鋪,阿姨會給我倆遞上同樣的早餐包子豆漿。就比如每天放學,我會陪著他一起去鄰近的菜市場,看著他嫻熟地砍價挑選,然後買好他與母親這幾日的吃食。
我不看低他,相反是由衷地欣賞。我的父母常邀請他去家中做客,他客套言行得體,對於我家的一切事物從未表現出豔羨或是嫉妒,他像是一個修行者,默默地品觀世間百態。
我願意把他比作竹子,清朗如濯濯甘泉,吸引著我跟行。再後來,他的信仰變成了我的信仰,他的夢想變成了我的夢想,我願意學他說話做事,學他學習樂理知識,學習他淡定的處世之道,學習他不因物喜不因己悲的豁達。
他說他想去學音樂,我說我陪你。他流露出的是驚喜和滿足,因為從未有一個人如此支持他。高中很巧妙的又是同班,我們同在鎮上一所中流學校,他一如既往的優秀,我卡著他的步子也慢慢成熟。我與他冒出了兀青的胡須,聲音變得粗糲,骨節漸漸突出挺拔,仿佛經過青春期的這場大雨,一夜之間都變成了真正的男人。成人禮,我帶著他去了一家KTV慶祝,他第一次喝啤酒,我灌得他想吐,就我倆在黑暗的房間裏,他始終演唱同一首曲子,後來他說這首歌他練習了一個星期,就是如此微不足道的儀式他也要用心排練。
生長在體內的病原體隨著年齡漸漸擴散,它們遊走在我們身體的每一處,它們時而溫和時而粗暴,但我們卻又像宿主那般的容忍,我們任其肆意地搖曳,這種戰栗的感覺讓我們酥麻,讓我們難過。
這就是少男病的臨床征兆,我們無法捕捉無法拿到顯微鏡底下仔細觀察的表演。就像這歲月的水晶球,在我和溫巒的毛孔裏一個一個地腫脹、豐滿、爆裂。唯一一個可以進市裏藝術院校進修的名額給了我們學校,這時候我和溫巒的夢頭一次被我們從塵封的抽屜裏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