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莫非是他?”老喬頭一怔,自言自語地說。
車更近了。他再仔細一看,是他!是他開的“小四噸”,在瘋瘋癲癲地趕。哎!天下冤家真路窄!這萬裏無垠的戈壁灘上,多寬的路不走,多深的雪窩不鑽,這輛喪門精一樣的“小四噸”偏偏要攆著我來?……
一九七零年秋天,隊上八輛“解放”一起去紅土溝拉紅土,那天,扒土機的轉盤壞了,正在修理,老喬頭和大家坐的坐,趟的趟,在樹蔭下八竿兒打不著地閑聊。忽然,隻見老戚四猛推了身邊的杜仁凱一把。“快起來!起來呀你!你小子想殺頭咋的?”
杜仁凱一嚇,不知為何,趕忙把屁股移至一邊。
老戚四忙從他屁股下抽出一張舊報紙,拍著土叫道:“你看、你看,這上麵是誰?你小子還要命不?”
杜仁凱一看,臉“刷”地鐵青,眼愣著,舌頭直往上貼——報紙上是一幅林彪學毛選的照片,嚇得他雞啄米似地就地請罪。
老喬頭一看,抬身坐過來,接過那張報紙:“哎!俗話說:‘不知不招罪’嘛。他又不是故意的,何必大驚小怪呢?嚷出去反而不好戚四!”
還有幾個躺著的師傅,聽隊長這麼一說,也都拗起身,把老戚四往一邊推推,望著報紙上那張亮華華的葫蘆瓢兒照片,都擠眉弄眼,明褒暗貶,形誇實罵地偷偷說幾句。
老喬頭看過三國戲,黑地裏好拿林彪與曹操一比:下腮無肉不可交,此人,奸!每次看到電影上林彪一步不離三寸地跟在毛主席身後,他就擔心:這個奸臣要像曹操一樣挾天子而令諸候,哎!國難家難,天禍人禍!中國要亂啦!
這事,不知是哪個死了爹娘沒錢葬,偷偷向工宣隊打小報告,出賣了杜仁凱和老喬頭。不久,老喬頭和肚仁凱被“群專組”叫去,沒頭腦地專了七天七夜的政,老喬頭的腰被打傷了,杜仁凱的腿被踩斷了,最後逼著簽了字,承認自己反黨,兩人才被放出來。
老喬頭一氣,回家蒙頭睡了半個多月,不思茶食。肚仁凱也在床上讓女人服侍幾個月,才能行走。
第二年,林彪死了,老喬頭才敢打聽出那次打小報告的竟是戚四老狗,氣得老喬頭一拳頭差點兒把一張紅木方桌擂通了。
他恨戚四,打南疆剿匪,他幾次救過他的命,誰想到,一起當兵的老戰友,上下兩塊皮一動,險些送了他老喬頭的老命!哎!人哪!……發誓,今生今世不再見到他戚家的人,打報告,要求調離了五連。打那,路上與老戚四會車,喇叭不按,臉不掉,一擦而過。
前年八月,老戚四忽然得了吃飯咽不下去的絕症,不到來年碌碡響,就讓林彪的靈魂叫到溫都爾漢去了。上邊的政策,兒子戚黑衝頂替老子,又開起這輛“小四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