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2)(1 / 3)

他肯定是通過為房子的搏鬥,悟透了光憑象拳王似的結實身軀,光憑敢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血氣之勇,隻能小打小鬧,出個小威風,在一塊不大的地盤上,稱王稱霸而已。經曆了與管房產的科長,管城建的主任,管施工的經理,管批錢的局長,甚至負責設計的工程師,描圖的小妞兒,管文件的女秘書,編計劃的處長……費盡口舌的交涉,甚至威脅利誘,訛詐恐嚇。他明白了,別看危樓快要倒塌,但橫在他麵前的,卻是一座屹立不動的,由這些人構成的堅強堡壘。他敲過堡壘的每一扇門,回答是同樣的。

對不起,你怎麼進來,怎麼出去吧!

教父在碰了釘子的闖蕩以後,要抗衡或者壓倒這股他拗不過的力量,隻有一條,好小子,我的阿坯——翠翠以一種女人的放浪,巫婆的蠱惑,和妒婦的嫉恨,煽動她丈夫:首先,你得死皮賴臉去抓權,阿貓阿狗都造反成了氣候,你客氣幹嗎?抓權,抓實實在在的權,隻要手裏有權,沒有進不去的門。二,阿坯,咱們得趁著渾水好摸魚,現在陣腳全亂了,不撈白不撈,別怕手黑心狠。有錢使得鬼推磨,舍得下大注,神仙也動心。聽我話,沒錯,幹去吧!

這時,S市的兩派,猢猻派和鬼魂派雖未動槍動炮,但也打得不亦樂乎。但正派得迂腐的市委副書記,因為並無什麼劣跡,兩派都怕太違民意,未敢貿然下手。現在,誰也無法理清當時那筆稀裏胡塗的賬了。書記與副書記以往在工作上的矛盾,以及倘非“文革”,省委已報中央,讓二雙爸爸接任第一書記職務,而杜書記有可能另行安排的前景,不知是否與阿坯在S市第一個膽敢揪鬥二雙爸爸有什麼聯係?也許隻有杜洛克和我們危樓的阿龍,能說出些什麼!可是,你別忘了,他們現在一個是經理,一個是經理助理,正風馳電掣開著杜書記的車,往飛機場去,趕飛往廣州的班機呢!

雖然是阿坯第一個把市委副書記扳倒,使他從此一蹶不振,直到最後含冤死去。緊接著,二雙的媽媽也逼得自殺身亡,隻剩下被喬老爺冒險收留的一對孿生子。但這哥兒倆,當重新給他們爸爸開平反追悼會的時候,請阿坯和翠翠參加,請危樓許多鄰居參加,獨是執拗地拒絕前任市委書記來出席。怎麼勸告也不行,哪怕為此不開追悼會。

唉:稀裏胡塗的舊賬啊!

其實,象危樓這樣的雞窩,又能飛出什麼鳳凰呢?S市象鬥雞似的兩派,競相把這個強有力的阿坯,網羅到自己的組織中來,阿坯開始發跡了。不過,無論誰在危樓這小市民庸俗氛圍裏待過,注定了成不了大氣候的。直到今天,他依然故我,權未撈到,財未發成。“文革”期間他有許多機遇,可以爬得更高些,財神爺也時常光顧他,有可能把錢袋裝得更鼓些。然而阿坯有狼的貪婪殘忍,同時也有狼的疑慮和膽怯。所以他一打擦邊球,馬上鳴鑼收兵。要不是他那個浪蕩的婆娘慫恿他,怕連屁大事業也建樹不起咧!

哦!這誘惑型的肉彈啊!她是個什麼都下得手,什麼都豁得出來的女人。

比起當年阿坯把翠翠從什麼遙遠的地方拐來,雙手空空,家徒四壁,在危樓落戶的時候,現在,他的新居裏,那千元以上的地毯,和尚未普及的錄象設備,早超過小康水準。衝他目前搗騰金銀,炒賣外彙這一項,隻要放開手,不愁不到富埒王侯的地步。無論翠翠怎麼跳嚷:“到手的錢,你不掙,送上門的肥肉,你不吃,轉眼就能賺錢發財的買賣,你不幹。你瘋了嗎?你嫌錢紮手嗎?你他媽的是敲掉了雞巴,打不起精神勁了麼?”

“我不想蹲大獄,讓你守活寡。適可而止吧!你別忘了,你從家裏跑出來,連條褲衩也沒替換的日子。”

“成則為王,敗則為寇,要幹就大幹,幹到底!我就看不上你這又想吃,又怕燙,想出息,又膽怵的德行!”她一拍胸脯,不免發出英雄氣短的感歎:“可惜我他媽的沒長那玩藝,要我是個男人,敢不頂天立地?”

據說,阿坯當年是工廠派他到外地,去檢修裝配什麼設備時,和翠翠相遇的。本來,這種逢場作戲,過水浮雲的愛情,對教父來講,已非一次,根本不會當真的。即或海誓山盟,一分手馬上忘個無影無蹤。可翠翠,看起來水性楊花,形近放蕩,但她要愛起來,那可一點不含糊地往死裏愛,強烈得足以使人窒息的愛情,除了阿坯,別人真是承受不住。

翠翠的父母哥姐說什麼也不讓她跟這個胸無點墨,身無分文,不知根底,吊兒郎當的外鄉人相好,把她關在家裏,為了防她跑出去,除貼身衣衫外,全部藏起來。而且在她房門上,掛了把如今已難得見到,多少有點文物性質的黃銅大鎖,重量足有三公斤。衝這把鎖,便可估計出翠翠娘家,必是類似鄧友梅同誌筆下早年曾顯赫浮華,後來終於衰微沒落的皇親國戚、王公貴族這樣人家。所以,小老K和他的助理,最近一門心思搗騰文物古玩,尤其幾宗買賣得手以後,賺了大筆外幣,膽子越做越大,也假充斯文,裝作行家。其實翠翠才是門裏出身,正如文學教父的狗皮膏藥不靈一樣,她對這兩位文物販子總嗤之以鼻。

阿坯哪裏曉得翠翠被關,書香門第有時行出事來,也頗少一點斯文。猶如那位年輕一點的教父,橫掃千軍如卷席,給文壇隻留下三男兩女一樣,缺乏一種自己活,也讓別人活的恢宏大度。翠翠知道阿坯馬上要乘火車趕回S市,把門擂得山響,但黃銅大鎖紋絲不動。這裏,阿坯已剪票進站登車,盡管他有點舍不得這放浪的翠翠,以前,好幾次類似的短暫風流,還從未產生過如此爽然若失的感情。可繼而想到脖子上要拴著一個家,要鎮日裏守一位恨不能消化了你的婆娘,隻好努力忘懷這個肉感的情人了。沒想到,火車馬上要開動的一刹那,見站台上風風火火跑來一個人,叫著他的名字。

“啊!翠翠!”他從車窗探頭出去。

她披頭散發,裹了條床單,連爬帶拖,從車窗登上列車,也不在乎滿車廂旅客驚詫的神態,撲向阿坯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