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2)(1 / 3)

科長背影消失在J巷裏的同時,阿春渾身癱軟,象軟棉花似的從阿秋身旁跌坐在地下。隻見她牙關緊閉,雙目發直,四肢冰涼,臉白如紙。大家知道,這個可憐見的,無故代她爺爺或太爺爺受過的阿春,那驚嚇恐懼症又犯了。

“阿春,別怕,別怕……”阿秋連忙把他妻子抱了起來,一麵安慰著,一麵回樓上九平方米的房間去。在場的人,無不對這個楚楚可憐的小媳婦寄予同情。甚至範大媽,剛才還聲嚴色厲,到底婦道人家,心腸不那麼硬,也不得不改口說:“沒見過這樣膽小的女人,真虧她怎麼活來著?”然後,她倒是一片真誠地叫住阿秋:“還不趕緊送醫院去,瞧那快休克的樣子。”

阿秋搖搖頭。因為他妻子這病,走南闖北的采購員,不知訪遍了多少專家教授,名醫國手,也都束手無策。這種非藥石可治的怪病,唯一不使其複發的辦法,就是不讓她接觸致病源。特別是那種潛在的威脅,無形的恐怖,離得越遠越好。所有他求教過的人,給他的忠告就是隔離,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非常困難。即使愛得那樣真摯深切的丈夫,願意用一個透明的玻璃罩,把心愛的妻子與這個煩惱多事的世界隔絕,可是,危樓也好,S市也好,能有放置這玻璃罩的場合麼?

範大媽衝上樓梯去拖住阿秋。她要熱心起來,善良起來,願意匡扶幫襯別人的時候,和她突然“革命”起來,義形於色地鎮壓、管教她所認為的壞人和候補壞人的時候,同樣讓大家受不了的。“你瘋了麼?阿秋,你不看看你媳婦快要咽氣了!”說著便從他懷裏,把看來病勢不輕的阿春奪過來,她要送她上醫院去。這時,大家會發現我們危樓的居民組長,那張年青時也曾風流浪漫的大臉盤,敢情也和常人一樣。並不是天生的業餘偵緝,包打聽,象病入膏肓的二馬似的,喜歡從別人的痛苦中尋求快樂的咬人蟲。但是,剛把阿春搶在手裏,範大媽竟失魂落魄地驚叫一聲,她自己,連同阿春從樓梯上滾落下來。

人們趕緊圍上去,不知她倆出了什麼事?範大媽坐在樓梯口,不停地咂舌頭,好似驚魂未定的樣子。“阿春得的什麼病啊?你們抱抱看,渾身象是散了架子,拿不起個了!”

誰也摸不清阿春得的什麼古怪的病,到醫院,內科推外科,外科推神經科,神經科又推到精神病科,哪科都說沒見過這病。因為查遍醫書和中外文獻,找不到這種由於恐懼而引起奇異反應的病。一個人會嚇得連骨頭都酥軟了,完全是不可思議的。

“怎麼辦?”

“沒法治的,我想盡了法子!”

“該死的二馬——”大家恨不能把這位帶魚科長抓到手,按住他,好好揍一頓。

可大家正為阿春的怪病發愁的時候,有小報告癮,有嚼舌頭癖的二馬已按響了那著名的四合院的電鈴。

這座磨磚對縫,前廊後廈的中西合壁的府邸,也許是S市的最佳建築物了。二馬肯定是常客了,開門的人一見是他便放他進院了。看來他也熟悉門徑,無需指點,繞過影壁,順著連貫兩重深院的畫廊往後院走去。

二馬是水產局的帶魚科長,他卻把心思主要用在S市的官場動態的分析研究上。所以,別看他投放到市場上的帶魚常臭,但對領導幹部的行情漲跌,勢力消長,前景明暗,官運通塞,往往作出準確或接近準確的判斷。

因此,他急匆匆地來敲市委第一書記的門,而對可以說是引導他走上革命道路的副書記,則過其門而不入。二馬當然知道,第一書記是要調離的,已有名無實,而副書記早全麵主政,暫時有實無名罷了。但他還抱著這棵似倒的大樹不放,是有算計的。樹大根深,枝繁葉茂,足可以蔽風雨,乘蔭涼。即使真的調離,他那盤根錯節的勢力,也足以造成副書記難以抗衡的局麵。

所以二馬往四合院跑得勤,“文革”前夕,S市實際上是兩大“板塊”在磨擦、擠塞、侵蝕、對峙著。要不是造反的潮流帶來災難的禍水,副書記終究是要和這四合院主人正麵衝突的。但二馬這種官場寄生蟲,判斷對了,他這一寶押準了。副書記在“文革”中迫害致死,留下一對雙胞胎兒子,淪落到危樓這樣“群落”之中,總算自我搏鬥,掙紮成才。可杜書記的五龍三鳳呢?出國的,經商的,繼承其父衣缽當官的,個個都很發達。老爺子更不必說了,雖然退隱在四合院裏,但熱線聯係不斷,進行遙測遙控,隱而不閑,退而更忙。這兩大“板塊”較量的結果,最後都留在S市,但生死異路,不說明成敗嗎?

二馬透過月亮門,先一眼看到站在養魚池側畔,假山石旁的杜書記。才要張口招呼,沒想到自己的頂頭上司水產局局長,從太湖石後麵踱了出來。不停地讚歎著這園林之美:“不錯,不錯,有山有水,以小見大,別有情趣!”

按照“板塊”劃分,二馬把這位專門搜羅硬木家具的局長,歸入副書記的行列。有點詫異他怎麼出現在此地?而作為他的部下,介入這場麵之中,對局長對自己是否合適?因為S市解放那陣,水產局長是部隊文化教員之類的幹部。這樣,從曆史的因緣看,他和副書記是戰友,自然聲氣應該相通。但二馬哪裏知道,“板塊”是在不停地解體,又不停地聚合,有心經營者,日益擴展,鞏固加強;無意形成者,自聚自散,無為無能。正是因為副書記在剛剛開過的一次市委擴大會議上,其實還是顧全麵子地批評了他,為了弄到一把硬木太師椅,而假手政治運動整人家,與《紅樓夢》裏賈赦訛石呆子的藏扇,有什麼差別?正直的布爾什維克出於愛黨,愛同誌之心,說了這番話,沒想到倒把他推進了四合院。

“我在擔心,將來你們那位參謀長,會不會說我這四合院是大觀園呢?”杜書記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