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先生,感謝你的支持。你看了今天的電視節目?”
對方並不打算與我攀談,冷淡地說:“明天請到寒舍一晤,上午10點。”他說了自己的住址,隨即掛斷電話。
妻子問我是誰來的電話?說了什麼?我遲疑地說:“是一位洪先生,他說他對水星放生感興趣,命令我明天去和他見麵。沒錯,真的是命令,他單方麵確定了明天的會晤,一點也不和我商量。”
我對這位洪先生印象不佳,短短的幾句交談就顯出他的頤指氣使。不僅如此,他的語調還有一種陰森森的味道。但是……明天還是去吧,畢竟這是第一個向我表示支持的陌生人。
後來我才知道,我這個勉強的決定是多麼正確。
洪先生的住宅在郊外,一座相當大的莊園。莊園曆史不會太長,但建築完全按照中國古建築的風格,飛簷鬥拱,青磚青瓦,曲徑小亭。領我進去的仆人穿一身黑色衣褲,態度很恭謹,但沉默寡言,意態中透著一股寒氣。我默默地打量著四周,心中的不快更加濃了。
正廳很大,光線晦暗,青磚鋪的地麵,其光滑不亞於水磨石地板。高大的廳堂沒有什麼豪華的擺設,顯得空空落落。廳中央停著一輛助殘車,一個50歲的矮個男人仰靠在車上。他高度殘疾,駝背雞胸,腦袋縮在脖子裏。五官十分醜陋,令人不敢直視。腿腳也是先天畸形,纖細羸弱,拖在輪椅上。領我進屋的仆人悄悄退了出去,我想,這位殘疾人就是洪先生了。
我走過去,向主人伸出手。他看著我,沒有同我握手的意思,我隻好尷尬地縮回手。他說:
“很抱歉,我是個殘疾人,行走不便,隻好麻煩你來了。”
話說得十分客氣,但語氣仍十分冷硬,麵如石板,沒有一絲笑容。在他麵前,在這個晦暗的建築裏,我有類似窒息的感覺。不過我仍熱情地說:
“哪裏,這是我該做的。請問洪先生,關於水星放生那件事,你還想了解什麼情況?”
“不必了,”他幹脆地說,“我已經全部了解。你隻用告訴我,辦這件事需要多少資金。”
我略為沉吟:“我請幾位專家做過初步估算,大約為200億元。當然,這是個粗略的估算。”
他平淡地說:“資金問題我來解決吧。”
我吃了一驚,心想他一定是把200億錯聽為200萬了。當然,即使是200萬,他已是相當慷慨。為了不傷他的自尊心,我委婉地說:
“太謝謝你了!謝謝你的無比慷慨。當然,我不奢望資金問題一下子全部解決,200億的天文數字啊,可不是200萬的小數。”
他不動聲色地說:“我沒聽錯,200億,不是200萬。我的家產不太夠,但我想,這些資金不必一步到位吧。如果在10年內逐步到位,那麼,加上10年的增值,我的家產已經夠了。”
我恍然悟到此人的身份:億萬富翁洪其炎!這是個很神秘的人物,早就聽說他高度殘疾,醜陋過人,所以從不在任何媒體上露麵,能夠見到他的隻有七八個親信。他的口碑不是太好,聽說他極有商業頭腦,有膽略,有魄力,把他的商業帝國經營得欣欣向榮。但手段狠辣無情,常常把對手置於死地。又說他由於相貌醜陋,年輕時沒有得到女人的愛情,滋生了報複心理。幾年前他曾登過征婚啟事,應征女方必須夜裏到他家見麵,第二天早上再離開,這種奇特的規定難免會使人產生曖昧的猜想。後來,聽說凡是應征過的女子都得到一筆數目不菲的贈款,這更使那些曖昧的猜想有了根據。不過這些猜想很可能是冤枉了他。應征女子中有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律師,大概是姓尹吧,她是傾慕洪其炎的才華而非他的財產。據說她去了後,主人與她終夜相對,不發一言,也沒有身體上的侵犯。天明時交給她一筆贈款,請她回家,尹律師痛痛快快地把錢摔到他臉上。不過,這個舉動倒促成了二人的友誼,雖說未成夫妻,但成了一對形跡不拘的密友。
雖說他是億萬富翁,但這種傾家相贈的慷慨也令我心生疑竇,關於他的負麵傳說更增加了疑慮的分量。也許他有什麼個人打算?也許他因不公平的命運而遷怒於整個人類,想借水星放生實行他的報複?雖然一筆200億的資金是萬年難求的機緣,但我仍決定,先問清他有沒有什麼附加條件。
洪先生的銳利目光看透我的思慮--在他麵前,我常常有赤身裸體的感覺,這使我十分惱火--他平淡地說:
“我的贈款有一個條件。”
我想,果然來了。便謹慎地問:“請問是什麼條件?”
“我要成為放生飛船的船員。”
原來如此!原來就這麼一個簡單的要求!我不由看看他的腿,心中刹那間產生強烈的同情,過去對他的種種不快一掃而光。一個高度殘疾者用200億去購買飛出地球的自由,這個代價太高昂了!這也從反麵說明,這具殘軀對他的桎梏是多麼殘酷。我柔聲說:
“當然可以,隻要你的身體能經受住宇航旅行。”
“請放心,我這架破機器還是很耐用的。請問,實現水星放生需多長時間?”
“很快的,我已經谘詢過不少專家,他們都說,水星旅行在技術上沒有太大的難點,隻要資金充裕,15~20年就能實現。”
他淡淡地說:“資金到位不成問題,你盡量加快進度吧,爭取在15年之內實現。這艘飛船起個什麼名字?”
“請你命名吧。你這樣慷慨地資助這件事,你有這個權利。”
洪先生沒推辭:“那就叫姑媽號吧。很俗氣的一個名字,對不?”
我略為思索,明白了這個名字的深意:它說明人類隻是水星生命的長輩而非父母,同時也暗含著紀念沙姑姑的意思。我說:“好!就用這個名字!”
他從助殘車的袋裏取出一本支票簿,填上5000萬,背書後交給我:“這是第一筆啟動資金,盡快成立一個基金會,開始工作吧!對了,請記住一點,飛船上為我預留一輛汽車的位置,就按加長林肯車的尺寸。我將另外找人,為我研製一輛適合水星路麵的汽車。”他微帶淒苦地說:“沒辦法,我無法在水星上步行。”
我柔聲說:“好的,我會辦到。不過,”我遲疑著,“可以冒昧地問一句嗎?我想問,你傾盡家財以放養水星生命,是為了什麼?隻是為了到水星一遊嗎?”
他平淡地說:“我認為這是件很有趣味的事,我平生隻幹自己感興趣的事。”他欠欠身,表示結束談話。
從此,洪先生的資金源源不斷地送來。激情之火澆上金錢之油,產生了驚人的工作效率。當年年底,已經有15000人在為“姑媽號”飛船工作。對“水星放生”這件事,社會上在倫理意義上的反對一直沒有停止,但它始終沒有對我們形成阻力。
洪先生從不過問我們的工作。不過,每月我都要抽時間向他彙報工作進度,飛船方案搞好後,我也請他過目。洪先生常常一言不發地聽完,簡短地問:
“很好。資金上有什麼要求?”
按洪先生要求,我對他的資助嚴格保密,隻有我妻子和何律師知道資助人的姓名。當然實際上是無法保密的,姑媽號飛船需要的是數百億元資金,能拿得出這筆資金的個人屈指可數,再加上洪先生不斷拍賣其名下的產業,所以,這件事不久就成了公開的秘密。
姑媽號飛船有條不紊地建造著,到第二年,當我去洪先生家時,總是與一位漂亮的女人相遇。她有一種恬淡的美貌,就像薄霧籠罩著的一枝水仙,眉眼中帶著柔情。她就是那位尹律師。她與洪先生的關係顯然十分親近,一言一行都顯出兩人很深的相知。不過,毫無疑問,兩人之間是純潔的友情,這從尹律師坦蕩的目光可以確認。
尹律師已經結婚,有一個3歲的兒子。
在我向洪先生彙報進度時,他沒有讓尹律師回避。顯然,尹律師有資格分享這個秘密。談話中,尹女士常常嘴角含著微笑,靜靜地聽著,偶爾插問一句,大多是關於飛船建造的技術細節。我很快知道了這種安排的目的--是她負責建造洪先生將要乘坐的水星車。
那天尹律師單獨到我辦公室。這是我第一次單獨與她會麵。我請她坐下,叫秘書斟上咖啡,一邊忖度著她的來意。尹律師細聲細語地說:
“我想找你商量一下飛船建造的有關技術接口。你當然已經知道,我在領導著一項秘密研究,研製洪先生在水星上使用的生命維持係統。”
我點點頭。她把水星車稱作“生命維持係統”沒有使我意外。要想在沒有大氣、溫度高達450℃、又有強烈高能輻射的水星上活動,那輛車當然也可稱作生命維持係統。但尹律師下麵的話無疑是一記晴天霹靂,她說:
“準確地說,其主要部分是人體速凍和解凍裝置。”
我從沙發上跳起來,震驚地看著她。洪先生要人體速凍裝置幹什麼?在此之前,我一直把洪先生的計劃看成一次異想天開的、挑戰式的旅行,不過毫無疑問是一次短期旅行。但--人體速凍和解凍裝置!
在我震駭的目光中,尹女士點點頭:“對,洪先生打算永遠留在水星上,看守這種生命。他準備把自己冷凍在水星的極冰中,每1000萬年醒一次,每次醒一個月,乘車巡查這種生命的進化情況,一直到幾億年後水星進化出‘人類’文明。”
我們久久地用目光交換著悲涼,我喃喃地說:“你為什麼不勸他?讓他在水星上獨居幾億年,不是太殘忍嗎?”
她輕輕搖頭:“勸不動的,如果他能被別人勸動,他就不是洪其炎了。再說,這樣的人生設計對他未嚐不是好事。”
“為什麼?”
尹女士歎息一聲:“恐怕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命運對他太不公平,給了他一個無比醜陋殘缺的身體,偏偏又給他一個聰明過人的大腦。畸形的身體造就了畸形的性格,他心理陰暗,對所有正常人懷著憤懣;但他的本質又是善良的,天生具有仁者之心。他是一個畸形的統一體,仁愛的繭殼箍著報複的欲望。他在商戰中的砍伐,他在征婚時對應征者的戲弄,都是這種矛盾心態的反映。不過這些報複都是低度的,是被仁愛之心衝淡過的。但是,也許有一天,報複欲望會衝破仁愛的封鎖,那時……他本人深知這一點,也一直懷著對自身的恐懼。”
“對自身的恐懼?”我不解地看看她。她點點頭,肯定地說:“沒錯,他對自身陰暗一麵懷著恐懼,連我都能觸摸到它。他對水星放生的慷慨資助,多少是這種矛盾心態的反映。一方麵,他參與創造了一種新的生命,滿足了他的仁者之心;另一方麵,對人類也是個小小的報複吧。想想看,當他精心嗬護的水星生命進化出文明之後,水星人肯定會把洪其炎的殘疾作為標準形象,而把正常地球人看成畸形。對不?”
雖然心地沉重,我還是被這種情景逗得破顏一笑。尹律師也漾出一波笑紋,接著說:
“其實,想開了,他對後半生的設計也是蠻不錯的嘛--居住在太陽近鄰,與天地齊壽,獨自漫步在水星荒原上,放牧著奇異的生命。每次從長達1000萬年的大夢中醒來,水星上的生命都會有你預想不到的變化。徹底摒棄地球上的陳規戒律、庸俗瑣碎、渾渾噩噩。有時我真想拋棄一切,拋棄丈夫和孩子,陪伴他到地老天荒--可是我做不到,所以我永遠是個庸人。”她自嘲地說,語氣中透著淒涼。
這件事讓我心頭十分沉重,甚至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憤懣,隻是不知道憤懣該指向誰。但我知道多說無益。我回想到,洪先生是在看過那次電視辯論僅僅2小時內就做出了傾家相贈的決定。這種性格果決的人,誰能勸得動呢。我悶聲說:“好吧,就成全他的心願吧。現在咱們談談技術接口。”
第二天我和尹律師共同去見他,我們平靜地談著生命維持係統的細節,就像它是我們早已商定的計劃。臨告辭時,我忍不住說:
“洪先生,我很欽佩你。在我決定接受沙姑姑的遺產時,不少人說我是瘋子。不過依我看,你比我瘋得更徹底。”
洪先生難得地微微一笑:“謝謝,這是最好的誇獎。”
眾人走了,聖府大廳中隻留下圖拉拉。沒有了惱人的喧囂,他可以靜下心來同化身沙巫交談了,心靈上的交談。他久久地瞻望著化身沙巫奇特的麵容,心中充滿敬畏。聖府找到了,化身沙巫的聖體找到了。牧師及信徒們喜極欲狂。不過,他們錯了。化身沙巫的確存在,他也的確是索拉生命的創造者。但他不是神,而是來自異星的一個科學家。圖拉拉為之思考多年,早就得出了這個結論。在他對化身沙巫的敬畏中,含著深深的親近感。科學家的思維總是相通的,不管他們生活在宇宙的哪個星係,都使用同樣的數字語言,同樣的物理定律,同樣的邏輯規則。所以他覺得,在他和化身沙巫之間,有著深深的相契。
他已經捋出化身沙巫的來曆及經曆:他來自父星係第三星(藍星),是20個4152萬年前來的(為什麼是有零有整的4152萬年?他悟到,4152萬個索拉星年恰恰等於1000萬個藍星年,沙巫是按母星的紀年方式換算過來)。那時他創造了一種新型的、與藍星生命完全不同的生命--並不是創造了索拉人,而是一種微生命--將它撒播在索拉星上,然後把進化的權杖交還給大自然。為了嗬護自己創造的生命,化身沙巫離開母星和母族,在索拉星的極冰中住了20個4152萬年。不可思議的漫長啊。當他獨自麵對蠻荒時,他孤獨嗎?當他看著微生命緩慢地進化時,他焦急嗎?當他終於看到索拉星生命進化出文明生物時,他感到欣喜嗎?
從他神車中有3000年前的聖書來看,他大約在3000年前醒來過,那時他肯定發現索拉人有了二進製語言,有了文字。但那時的索拉人還很愚昧。他無法以科學來啟發他們的靈智,隻好把一些有用的信息藏在聖書裏,以宗教的形式去傳播科學。
聖書說,隻要看懂聖書,就能找到聖府,那時,化身沙巫就會醒來,帶索拉人去蒙受父星大的恩寵--什麼“大的恩寵”?一定是一個浩瀚璀璨的科學寶庫,索拉人將在一夕間躍升幾萬年、幾十萬年,與神(化身沙巫)們平起平坐。
這個前景使圖拉拉非常激動,開始著手尋找化身沙巫留下的交待。化身沙巫既然在聖書中邀請索拉人前來聖府,既然答應屆時醒來,那他肯定留下了喚醒他的辦法。圖拉拉尋找著,揣摩著,忽然發現了一個秘密的冰室。門被冰封閉著,但冰層很薄,他用尾巴打破冰門,小心地走進去。冰室裏堆著數目眾多的圓盤,薄薄的,有一麵發著金屬的光澤。這是什麼?他憑直覺猜到,這一定是化身沙巫為索拉人預備的知識,但究竟如何才能取出這些知識,他不知道,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這不奇怪,高度發展的技術常常比魔術更神秘。
但牆上的一幅畫他是懂得的,這是幅相當粗糙的畫,估計是化身沙巫用手畫成。畫的是一個索拉人,用手指著胸前的兩個閃孔。畫旁有一個按鈕,另有一個手指指著它。圖拉拉對這幅畫的含意猜度了一會兒,下決心按下這個按鈕。
他的猜測是正確的,牆上的閃孔立即開始閃爍,明明暗暗。圖拉拉認真揣摩著,很快斷定,這正是二進製的索拉人語言。閃爍的節奏滯澀生硬,而且,其編碼不是索拉人現代的語言,而是3000年前的古語言,但不管怎樣,圖拉拉還是盡力串出它所包含的意義。
“歡迎你,索拉人,既然你能來到無光的北極並找到聖府,相信你已經超越蒙昧。那麼,我們可以進行理智的交談了。”
巨大的喜悅像日冕的爆發,席卷他的全身。他終生探求的寶庫終於開啟了。那邊,閃孔的閃爍越來越熟練,一個10億歲的睿智老人在同他娓娓而談,他激動地讀下去。
“我就是聖書中所說的化身沙巫,來自父星係的藍星。20個4152萬年前,藍星係的科學家創造了一種全新的生命,我把它撒到水星上,並留下來照看它們的成長。我看著它們由單胞微生物變成多胞生物,看著它們離開金屬湖泊而登陸,看著它們從無性生物進化出性活動(爆滅前的配對),看著它們進化出有智慧的索拉人。這時我覺得,10億年的孤獨是值得的。”
“我的孩子們啊,索拉人類的進步要靠你們自己。所以,這些年來我基本沒幹涉你們的進化,隻是在必要時稍加點撥。現在,你們已超越蒙昧,我可以教你們一些東西了。你們如果願意,就請喚醒我吧。”
下麵他介紹喚醒自己的方法。他的蘇醒必須按照嚴格的程序,稍有違反,就會造成不可逆的死亡。圖拉拉這才知道,神聖的沙巫種族其實是一種極為脆弱的生命。他們須臾離不開空氣,否則會憋死。他們還會熱死、凍死、淹死、餓死、渴死、病死、毒死……可是,就是這麼脆弱的生命,竟然延續數十億年,並且創造出如此先進的科技!圖拉拉感慨著,認真地讀下去。他真想馬上喚醒這位10億歲的老人,對索拉人來說,他可以被稱作神靈了。
他忽然感到一陣暈眩,知道是能量盒快耗盡了。他爬過去找自己的背囊,那裏應該有四個能量盒。但是背囊是空的!圖拉拉的感情場一陣戰栗,恐慌向他襲來。麵前這個背囊是奇卡卡的,肯定是奇卡卡把自己的背囊帶走了。他當然不是有意害自己,隻是,在剛才的宗教狂熱中,奇卡卡失去了應有的謹慎。
該怎麼辦?大廳中有燈光,但光量太弱,缺少紫外光以上的高能波段,無法維持他的生命。看來,他要在沙巫的聖府裏橫死了。
聖書中有嚴厲的聖誡:索拉人在死亡前必須找到死亡配偶,用最後的能量進行爆滅,生育出兩個以上新的個體。不進行爆滅的,尤其是死後又複蘇的,將為萬人唾棄。其實,早在聖書之前,原始索拉人就建立了這條倫理準則。這當然是對的,索拉人的軀體不能自然降解,如果都不進行爆滅,那索拉星上就沒有後來者的立足之地了。
橫死的索拉人很容易複生(隻需接受光照),但圖拉拉從沒想過自己會幹這種醜事。不過,今天他不能死!他還有重要的事去辦,還要按沙巫的交待去喚醒沙巫,為索拉人贏得“大的恩寵”,他怎麼能在這時死去呢。頭腦中的暈眩越來越重,已經不能進行有效的思考了,他必須趕緊想出辦法。
他在衰弱腦力許可的範圍內,為自己找到一個辦法。他拖著身軀,艱難地爬到廳內最亮的燈光之下。低能光不能維持他的生存,但大概能維持一種半生半死的狀態。他無力地倒下去,但他用頑強的毅力保持著意識不致沉落。閃孔裏喃喃地念誦著:
“我不能死,我還有未了之事。”
2046年6月1日,在我接受沙午姑姑遺產的第14年,“姑媽號”飛船飛臨水星上空,向下噴著火焰,緩緩地落在水星的地麵上。
巨大的太陽斜掛天邊,向水星傾倒著強烈的光熱。這兒能清楚地看到日冕,它們向外延伸至數倍於太陽的外徑。在太陽兩極處的日冕呈羽狀,赤道處呈條狀,顏色淡雅,白中透藍,舞姿輕盈,美麗驚人。水星的天空沒有大氣,沒有散射光,沒有風和雲,沒有灰塵,顯得透明澄澈。極目之中,到處是暗綠色的岩石,扇狀懸崖延伸數百公裏,就像風幹杏子上的褶皺。懸崖上散布著一片片金屬液湖泊,在陽光下反射著強烈的光芒。回頭看,天邊掛著的地球清晰可見,它藍得晶瑩,美麗如一個童話。
這個荒蕪而美麗的星球將是金屬變形蟲們世世代代的生息之地。
我捧著沙姑姑的遺像,第一個踏上水星的土地。遺像是用白金蝕刻的,它將留在水星上,陪伴她創造的生命,直到千秋萬代。艙內起重機緩緩放著繩索,把洪先生的水星車放在地麵上。強烈的陽光射到暗黑色的光能板上,很快為水星車充足能量。洪先生掌著方向盤,把車輛停靠在飛船側麵。他的頭發已經花白,臉色仍如往常一樣冷漠,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