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重外殼(1 / 3)

光怪陸離的高科技世界為我們套上了一層又以層的外殼,最終人類會不會迷失自我?

1999年8月23日,小甘和姐夫乘坐中航波音747客機到達舊金山。姐夫斯托恩吳,中文名字吳中,買的是單程機票,給甘又明買的是往返機票。小甘打算在7天後返回北京,去上他的大學三年級課程。

在舊金山他們沒出機場,直接坐上聯合航空公司去休斯敦的麥道飛機。抵達這個航天城時已是萬家燈火了。高速公路上的車燈組成流動跳蕩、十分明亮的光網,城市的燈光照徹夜空,把這座新興城市映成一個透明的巨大星團。飛機開始下降,耳朵裏嗡嗡作響,那個巨大的亮星團開始分解出異彩紛呈的霓虹燈光。直到這時,甘又明才相信自己真的到了美國。

下了飛機,他們乘坐地下有軌電車來到一個停車場,吳中找到自己那輛銀灰色的汽車,用遙控打開車門。10分鍾後他們已來到高速公路上。吳中扳動一個開關後便鬆開方向盤,從隨身皮包裏取出一個小巧的辦公機,開始同基地聯絡。

“我在為你辦理進基地的手續。”他簡短地說。

甘又明驚訝地看著這輛無人駕駛的汽車在高速公路上疾駛。路上,除了對麵的汽車刷刷地掠過去之外,百裏路麵見不到一個行人和警察。在這道機械洪流中,甘又明真正體會到為什麼“汽車人”在美國的動畫片中大行其道。他們的汽車對前邊汽車追尾太緊時,甘又明免不了心中忐忑,斯托恩吳猜到他的心思,從辦公機上抬起頭,平淡地說:

“放心,它有最先進的防撞功能。”

甘問:“它是衛星導航?我見資料上介紹過,說這種自動駕駛方式是下個世紀的技術。”

姐夫微微一笑:“國內的資料相比國外的現狀常常有5~10年的滯後期,我帶你去的B基地又是美國國內最超前的。你在那兒可以看到許多科幻性的技術,它可以說是21世紀科技社會的一個預展。比如這輛汽車,你知道它是什麼動力嗎?”

要不是姐夫問,他還真沒想這個問題。他看看汽車,外形和汽油車沒什麼區別,車速表上的指針已超過了150英裏,汽車行駛得異常平穩。他猜道:

“從外形看當然不是太陽能汽車,是高能電池的電動汽車?氫氧電池的電動汽車?高容量儲氫金屬的氫動力汽車?在我的印象中,這些都是公元2000年以後的未來汽車。”

吳中搖搖頭:“都不是。這輛汽車是慣性能驅動,它裝備有12個像普通汽車汽缸大小的飛輪,秒速30萬轉。所以儲能量很大,充電一次可以行駛1000公裏。飛輪懸浮在一個超導體形成的巨大磁場裏,基本沒有摩擦損失,使慣性能在受控狀態下逐步轉化為電能。這是代替汽油車的多種方案之一,但不一定是最好的方案。”

甘又明半是曬笑地說:“也許,B基地裏還有能給植物授粉的微型昆蟲機器?有克隆人?有光孤立子通信?有激光驅動的宇宙飛船?”

斯托恩吳扭頭看了他一眼,平靜地說:“沒錯,除了‘克隆人’囿於倫理問題沒有付諸實施外,其他的都已投入使用或小規模試用。”

之後他就不再說話,在他的辦公機上專心致誌地辦公。甘又明不由得暗暗打量他的側影。他的相貌平常,身體比較單薄,大腦門,有如女性般的纖纖十指在電腦鍵盤上翻飛自如,時而停下來在屏幕上迅速瀏覽一下從基地發來的數據。

如魚得水。甘又明腦子裏老是重複這四個字。這個文弱青年在科技社會裏真是如魚得水,無怪乎姐姐是那樣愛他、崇拜他。這種人正是21世紀的弄潮兒,在女性心目中,他們已代替了那些筋腱突出的西部牛仔英雄。

7天前,34歲的斯托恩吳突然飛回國內,第3天就同31歲的星子姑娘舉行了婚禮。婚禮上,新娘滿臉的幸福,新郎卻像機器人一樣冷靜。剛從老家返校的甘又明借著三分酒氣,譏諷地對姐夫說:

“謝天謝地,我姐姐苦苦等了8年,你總算從電腦網絡裏走出來了。你知道嗎?很長時間我認為你已經非物質化了,或者隻剩下一個腦袋泡在美國某個實驗室的營養液中。”

斯托恩吳平靜寬厚地笑笑,同小舅哥碰碰杯,一飲而盡。甘又明對他一直非常不滿,甚至可以說是抱有敵意。8年來,至少是從他考進清華大學計算機係的3年來,他極少在姐姐那兒聽到吳先生的消息,最多不過是在電腦網絡中發來幾句問候。甘又明曾刻薄地對姐姐說:

“你的未婚夫究竟是吳先生,還是一個[email protected]。US的網絡地址?別傻了,那個人如果不是早已變心,就是變成了沒有性程序的機器人。”

姐姐總是笑笑說:“他太忙,現在是美國B基地虛擬實驗室的負責人。”不過弟弟的話並非沒有一點影響。那天晚上,她發了一封電子郵件,委婉地說想要一張他的近照。第二天一張表情漠然的照片傳回來了--仍是在電腦網絡中!為此,甘又明一口咬定這張照片是虛擬的:“美國的警務科學家早把麵孔合成軟件發展得盡善盡美,你想叫這張照片變胖變瘦,是哭是笑,或者想從10歲的照片變化出34歲的模樣,都隻用半秒鍾的時間!你想,他為什麼不寄一張普通相片呢,這裏麵一定有鬼!”

即使婚禮過後,甘又明仍然敵意難消。客人走後,他悻悻地對姐姐說:

“他為什麼不接你去美國?這位上了世界名人錄、名列美國20位最傑出青年科學家的吳先生養不活你嗎?姐姐,我擔心他在那邊有了十七八個情人,甚至已成了家。我知道你是個高智商的學者,但高智商的女人對待愛情常常低能。用不用我再提醒一次?那個國度既是高科技的伊甸園,又是一個世界末日般的罪惡淵藪。”

星子已聽慣了弟弟的刻薄話,她笑著說:“你不是說他是沒有性別的機器人嗎?這種機器人是不需要情人的。”

“那他為什麼不接你去美國?”

“他說這兒有他的根,有他童年的根,人生的根。他說,當他在光怪陸離的科技社會裏迷失本性時,需要回來尋找信仰的支撐點,就像希臘神話英雄安泰需要地母的滋養。”

她在複述這些話時,臉上洋溢著聖潔的光輝。甘又明喊起來:

“姐姐呀,你真是天下最癡情又最愚蠢的女人!這都是言情小說中的道白,你怎麼也能當真!”他看看表,9點40分,是中央7台的科技影視長廊節目時間,這個時間他是雷打不動的。他打開電視,嘟囔道:

“反正我把該說的都說了,到時你莫怪我。”

那晚的科技影視節目是“電腦魚缸”--正是它促成了他的美國之行。“電腦魚缸”是一種微型仿真係統,電腦中儲存了幾百種魚類的基因,你隻要任意挑選幾種,按下確認鈕,它們就開始在屏幕上從容遨遊。每秒48幀畫麵,比電影快一倍,所以畫麵上看上去甚至比真魚還逼真。不僅如此,這些魚還會生長,會弱肉強食,會求婚決鬥,會因魚食的多寡而變肥變瘦。雌雄配對的機會完全是隨機的,一旦某對夫妻結合,它們的後代就兼具父母的基因,因而兼具父母特有的形態習性。它們會根據環境條件產生變異。一句話,這個魚缸完完全全是一個魚類社會的縮影--但隻是虛擬狀態。

新婚夫婦來到客廳時,甘又明正在擊節低讚:

“太奇妙了,太奇妙了!”每次看到類似的節目,他常有“浮一大白”的快感。這會兒他完全忘卻了對姐夫的敵意,興致勃勃地對姐夫說:

“很巧妙的構思。如果把節奏加快--這對於電腦來說是再容易不過了--是否可以在幾分鍾內預演魚類幾千萬年的進化?還可以把主角換成人,來模擬人類社會的進化。比如說模擬第三次世界大戰的進程?把所有的社會矛盾、各國軍力、民族情緒、宗教衝突、各國領導人的心理素質等輸進一個超級虛擬係統,推演出二三十種戰爭進程,我想它對軍事統帥的決策一定大有裨益。”

斯托恩吳看了他一眼,他發現這個清華大三學生的思路比較活躍,不免對這位小舅子產生了興趣。他坐到甘的麵前,簡潔地說:

“你說得不錯,這正是虛擬技術諸多用途之一。不過這個電腦魚缸太小兒科了,我們早已超過它,遠遠超過它。”

甘又明好奇地問:“發展到什麼程度?能否給我講講,如果不涉及貴國……”他有意把這兩個字念重,“利益的話。”

吳中笑笑,接過妻子遞過來的兩杯咖啡,遞給小舅子一杯。他略為思考後說:

“我想你已知道,在虛擬技術中,人可以‘進入’虛擬世界。”

“對,通過目鏡和棘刺手套,人可以進入電腦魚缸和魚兒嬉戲。”

吳中搖搖頭:“那都是20年前的老古董了。我們現在使用的是一種被稱為‘外殼’(SHELL)的中介物。通過它,人可以完全真實地融入虛擬世界。我們的技術甚至已發展到這種程度:某人進入虛擬係統之後,如果沒有係統外的幫助就無法辨別出所處環境的真假。正像一個密閉飛船裏的乘員,若沒有係統外參照物就無法確認自己是否在運動。”

甘笑嘻嘻地說:“那個‘某人’是否服用了迷幻藥?科克(Coke)?快克(Crack)?哈希什(Hashish)?”

斯托恩吳看看他,心平氣和地說:“沒有。”

甘又明大笑起來:“那你就有點吹牛了!我想,一個神經健全、頭腦清醒的人,肯定能從虛擬環境中找出破綻來!要不,是美國人普遍智力低下?也難怪,在美國,全民性的吸毒泛濫至少已延續了100年,難免引起智力退化。”

吳中冷冷地說:“說幾句俏皮話是很容易的,不過獻身科學的人一般已經擯棄了這種愛好。甘先生,你想試試向我的虛擬技術挑戰?”

甘又明兩眼發光,躍躍欲試地說:

“這可撓到我的癢處了!我天生喜歡這樣的智力體操,從小至今,樂此不疲。不過,我恐怕暫時去不了美國吧。”

吳中笑笑,對妻子說:“我給他安排一次為期7天的短期訪問,不耽誤他回校上課。”

甘又明很快領教了姐夫的地位和能量。3天後,吳中告別新婚妻子匆匆返回美國時,甘又明也懷揣著一張往返機票、一份特別簽證和1000元美金坐在特等艙裏,享受著空姐的微笑和茶幾上的新鮮水果。

一條公路沿著海灘穿行,再往前是廣闊的灘塗地。這兒人煙稀少,雪亮的燈光刺破夜色,展現出一個茂密安靜的綠色世界,自然的蠻荒和嵌入其中的現代化建築相映成趣。天光甫亮,他們趕到一個營地。營地占地不大,在做工粗糙的鐵柵欄中散布著十幾座平房。雖然途中已經聯係過,但警衛室聲稱沒有收到對甘又明放行的命令。斯托恩吳麵色不豫,拿起內線電話,節奏很快地說了一通。甘又明的英語水平基本可以聽懂他們的談話。

吳說,我與貴國政府簽了合同,我自然會恪守它,包括其中的保密條款。實際上,隻要這次我回國7天而未泄密,你就不必擔心了。從這幾句話中,甘又明聽出了他的傲氣。

他又說,實際上這位中國青年是作為臨時雇員來基地的。你知道我們一直在招募挑選那些最有天資的美國青年,讓他們去尋找虛擬世界的漏洞,以求改進設計。成功者還要發給一萬美元的獎金。這位甘先生也是一個很合適的人選,他思維靈活,天生是個懷疑派,而且是在一個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中長大。我們的技術隻有經過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士的檢驗,才是萬無一失的。當然,甘先生沒有經過例行的安全甄別,但我的話是否可以作為擔保呢。

對方顯然猶豫片刻,然後交談了幾句。吳中笑道:“謝謝,我記住你的這次人情。”

他把話筒遞給警衛,警衛聽完後殷勤地說:“頭頭說,對兩位先生免除一切檢查。我送你們過去。”

現在,在他們麵前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管道。吳中按動一個電鈕,管道上一座密封門緩緩打開。他們走進一個圓筒狀的車廂,車廂內相當豪華,擺著四部真皮轉角沙發。吳中同僅有的兩名乘客打了招呼,安頓甘又明坐下,打開酒櫃門,問:

“喝點什麼?威士忌、橙汁還是咖啡?”

“橙汁吧。”

吳中倒橙汁時,車廂非常平穩地啟動了。甘又明隻是在看到橙汁液麵向後傾斜時,才察覺到車廂在加速。他從窗戶向外望去,看到飛速後掠的綠樹曠野。一群海鳥在窗外掠過,立即出現在後邊的窗戶中。但他敏銳地發現,所謂窗戶隻是一個液晶屏幕上的仿真畫麵。他笑著用手敲敲假窗戶:

“也是虛擬的?”

吳中微笑著說:“你的觀察力很敏銳。對,這種管道是全封閉的,是飽和蒸汽管道。車廂行進時,前方蒸汽迅速凝為水滴,車廂經過後又迅速汽化,所以幾乎沒有空氣阻力。車輛可以達到兩馬赫的高速;使用磁斥懸浮和驅動。相信在下一個世紀中葉,它將在很大程度上代替火車。”他笑道,“當然啦,因為是封閉環境,旅客容易感到壓抑鬱悶,所以我們搞了這些仿真窗戶。”

磁懸浮車輛已達到最高速,正保持著這個速度無聲地疾駛,窗外景物的後掠也越來越快。按方位和地圖推算,這時頭頂已經是淺海了。吳中嚴肅地說:

“還有10分鍾時間。我想簡單地介紹一下我們的虛擬技術,希望你不要過於輕敵。像你這樣的青年誌願者我們已接待過上千人次,隻有六個人掙到了一萬美元。此後我們堵住了所有的漏洞,再沒人能掙到這筆獎金了。我很希望你能成為第七個成功者,但首先你要徹底清除你的輕敵思想。”

他略為沉吟,平緩地說:

“你要知道,一個智慧生物若處於封閉係統中,很難對自身所處環境做出客觀的判斷。比如當宇宙飛船達到光速時,時間速率就會降為零,但光速飛船內的乘員感覺不到這個變化,他們仍然認為自己是在正常地吃飯、談話、睡眠、衰老。再比如,我們說宇宙在膨脹,也能用光線的紅移來測出膨脹速率。但這種膨脹隻是天體距離的膨脹,天體本身並未膨脹。如果所有天體連同觀察者本身也在同步地膨脹,我們能拿什麼不變的尺度來確認宇宙的膨脹?絕無可能。”

甘又明笑道:“我信服你的理論,但進入虛擬環境中的人並未完全封閉,至少他們的思維是在虛擬係統之外形成的,自然帶著它的慣性。我完全能以這種慣性作為參照物來判斷環境的真實性,就像剛才用水麵的傾斜來判斷車輛是否加速。”

斯托恩吳凝眸看著他,良久才笑道:

“我沒有看錯你,你的思維確實非常明快,一下子抓到了關鍵。但請你相信,我們也不是笨蛋。我們已能把被試者的思維取出來,並即時性地反饋到虛擬環境中去。比如說,盡管我們的虛擬係統與全球信息網絡相通,可以隨時汲取幾乎無限的信息,但它肯定不能囊括你的個人記憶:你母親20年前的容貌啦,你孩提時住的房舍啦,童年時的遊戲啦,你對某位女同學的隱秘愛情啦,等等。但是,”他強調道,“凡是你在自己的記憶庫中能提取到的東西,立即會天衣無縫地織進虛擬環境中,所以你仍然沒有一個可供辨別的基準。”

甘又明微笑不言,對自己的智力仍然充滿信心。吳中也不再贅言,簡潔地說:

“我的話已經完了,你記著,我們將讓你在虛擬世界中跳進跳出,反複進行。何時你確認自己已回到真實世界中,就向我發一個信號。如果你的判斷是正確的,你就會懷揣一萬美元回國。”他又加了一句,“不要輕敵,小夥子。呶,已經到站了,下車吧。”

他們在地下甬道裏走了一段路,碰到的工作人員都尊敬地向吳中致意,這使甘又明又一次掂出了姐夫在這兒的分量。他們來到一座空曠的大廳,四周是天藍色的牆壁和屋頂,渾然一體,大廳中央有兩把測試椅。這幢大廳不算豪華,但建築做工十分精致,每一處牆角,每一寸地板,都像象牙雕刻一樣光滑嚴密,毫無瑕疵。吳中拿上一個遙控器,帶甘又明來到大廳中間,說:

“先讓你對虛擬世界有一個感性認識。讓你看看哪種環境呢?”他略為思考,說,“你先看看我們的電腦魚缸吧。”

他按動電鍵,大廳中瞬時間充滿清澈的海水,波光瀲灩,珊瑚礁壁立千尺,有的成傘狀,有的成蘑菇狀。一隻1米長的蛤蜊垂直嵌在珊瑚裏,半露的身體猶如彩色的絲絨。還有彩色的螯蝦、五條手臂的星魚、漂亮的石斑魚。突然前邊冒出一隻巨大的八足章魚,它的小眼睛陰森地盯著前邊,行動詭秘地緩緩爬過來。甘又明本能地蜷起身子,但章魚熟視無睹,緩緩從他的身體中穿過,消失在幽藍的深海中。甘又明喘口氣,笑問:

“激光全息仿真技術?確實可以亂真。”

吳中點點頭,按一下快進,眼前又立刻變成深海海底景色。火山口冒著濃煙,就像地獄中的煙囪。兩米長的蠕蟲在海水裏輕輕搖動著,管端血紅色的羽狀觸手緩慢地開合。熔岩上鋪著一層細菌,猶如白色的地毯。一隻奇形怪狀的細菌蟹貪婪地一路吃過去,有時還去啃食蠕蟲的肉質觸手。這是加拉帕戈斯群島海底依靠硫化氫為生的太古生物群。甘又明看呆了,雖然他明知這是個虛擬世界,但似乎能感受到那深海海水的陰冷和重壓。

忽然幻覺消失了,在一刹那間消失得幹幹淨淨。甘又明一時跳不出視覺的慣性,呆愣愣地立在那兒。斯托恩吳淡淡地說:

“這隻是虛擬技術的開場鑼鼓。下麵我要為你套上所謂的外殼,使你與虛擬環境融為一體。跟我走。”

他們走進大廳旁的一間屋子。甘又明第一眼就看到一個光腦袋的女性人體模型,幾個工作人員正在它周圍忙著。看見他們進來,那個人體模型竟然扭過頭來--原來是一個真人!

甘又明傻望著這個腦門鋥亮的裸體姑娘,解嘲地說:

“我已經進了虛擬世界?這種景象我隻在青年的綺夢中見過。現在這個一絲不掛又毫不羞澀的漂亮姑娘到底是真是假?”

斯托恩吳微笑著沒有接腔,別人聽不懂他的中國話獨白。幾個工作人員開始小心翼翼地為那個姑娘套上“外殼”,那是一件色澤純白、很薄很柔的連體服。她把雙腿蹬上後,工作人員小心地展平外殼,使上麵的神經傳感乳頭與她的身體完全貼合。吳中低聲解釋,這些乳頭將把虛擬信號傳到相應的感覺神經,比如你“踩”上火炭時,腳底神經就送去燒灼感的信號。外殼已套到肩部,隻有頭盔還未戴上,它比較笨重,與黑色的目鏡相連。姑娘在套上頭盔前微笑道:

“我叫瓊,瓊比斯特。很高興做你的向導。”

甘又明疑問地看看吳,吳中點點頭:

“對,這是你在虛擬世界裏的向導,心理學和邏輯學博士,會三國語言,包括漢語。需要了解什麼信息盡管問她。但她是完全超脫的,絕不會幫助你做出判斷。現在請你脫光衣服,剃光頭發。”

一個自動理發機無聲地移過來,幾秒鍾內把他變成腦門鋥亮的和尚,同時把發茬吸走。工作人員為他穿上那件潔白的衣服。這件衣服又薄又柔,彈性極好,穿在身上幾乎變成了自己的皮膚。兩人來到大廳,麵對麵坐在兩把椅子上。聽見送話器中斯托恩吳用英語說:

“虛擬係統即將啟動,請你瞪大眼睛尋找它的漏洞吧。你想從哪兒開始?是海洋、太空,還是台風眼中?我們都可以為你辦到。”

甘又明稍稍想了一會兒,說:“還是從海水中開始吧,既然這一切都是由那個電腦魚缸所引發。而且,我沒有告訴你,我是北京高校百米自由泳紀錄保持者。”

斯托恩吳在屏幕中笑笑:“在虛擬世界裏不會遊泳並不是一個問題,電腦很容易為主人公加上令人信服的校正。不過,就按你的意見辦吧。現在我要按下電鈕了。”

甘又明在刹那間被拋入水中。他看見自己和那位瓊姑娘都穿著潛水衣,身後背著兩個小小的黃色氧氣瓶。他用力浮上水麵,透過麵罩遠眺,海麵十分廣闊,隻有後方隱約可見一線海岸。海浪輕輕地推揉著他,透過潛水服,能感到海水的浮力和溫暖。他在水中做了幾個滾翻,他的前庭器官感覺纖毛依舊精確地給出重力變化的方向。他知道這些都是假象,他身上穿的是白色的“SHELL”而不是黑色的潛水服,他是坐在空曠的大廳裏而不是在水中。但由那件“外殼”傳給他的視覺、聽覺和觸覺效果太逼真了,實在太逼真了,使你沒辦法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