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3)

1

李開夫回到了南方水鄉江蘇老家,這是座風景秀麗的小村莊。

藍天下,一行排成人字形的大雁振翅從北方天空飛來。

李開夫與白發蒼蒼的老媽媽走在鎮邊的路上。

李開夫指著天空:“媽,你快看,那大雁就是從我們北大荒飛回來的。”

李媽媽瞧瞧天空不耐煩地說:“你回來這兩天,天天北大荒北大荒的。現在是一個心眼把對象相上,媽就放心了。”

李開夫:“媽,說好的在家等著,秀蘭她媽領著她來,你非讓我去,上趕著的買賣不好做。”

李母:“行了,行了,你就聽我的,人家秀蘭家要不是出身不好,憑什麼跟你去北大荒呀。”

李開夫站住了:“媽,你可別這麼說,我現在可有兩塊牌子亮著呢!”

李母搶白道:“我知道知道,一塊是北大荒的複轉軍官;還有一塊是國營農場正式職工,拿工資,吃供應糧。”

李開夫:“這不就得了!”

李母:“我告訴你,開夫,秀蘭那孩子好著呢,你可不準給我端著!”

正走著說著,前麵秀蘭和她媽媽並肩走來了。

秀蘭媽:“哎呀,老嫂子,我不是說領著秀蘭去嘛,你怎麼來了!”

李母:“一樣一樣。”

秀蘭母打量一下李開夫,滿意地笑笑說:“老嫂子,這樣吧,讓倆孩子找地方說去,咱倆到我家說會兒話去。”

2

村頭上,稻花飄香的水田旁邊,李開夫和秀蘭並肩漫步走著。秀蘭低頭。李開夫時不時斜臉瞧幾眼。

李開夫:“你倒說話呀。”

秀蘭斜一眼,不好意思地:“你倒說話呀。”

李開夫:“我說,你同意不?”

秀蘭:“不同意俺能跟你這麼走嗎?”

李開夫高興地咧嘴,搔搔頭皮:“可也是,可也是,可也是……”

秀蘭“撲哧”一聲笑了:“告訴你,我家可是地主呀!”

李開夫聲音很大:“我就是奔地主來的!”

秀蘭驚得瞧瞧四周,見沒人才說:“哎呀媽呀,嚇死人了!你聲音怎麼這麼大。”

李開夫順手掏出文件一遞:“你看,咱這裏有文件。”

秀蘭看完一喜:“太好了。”

李開夫:“你的情況,我媽給我磨叨多少遍了!你要說行,咱可是晚上就得動身呀,農場正蓋新房呢,回去晚了怕沒有了。”

秀蘭:“你說走就走。”

李開夫:“那得和你爸爸媽媽說說吧?這一走,可就在那裏結婚了,辦喜事兒他們就看不著了。”

秀蘭難為情地低下了頭,小聲地說:“我媽你不是見了嗎,能不能偷偷地看看我爸呀,讓他也看看你。要不,一去就要結婚了,我爸還沒見你一麵。”

李開夫:“行,還偷著幹啥,大大方方的。”

秀蘭:“不行,不行,你聽我的。”

3

秀蘭帶領李開夫去見爸爸。

一個老頭在拿著掃帚掃大街。

秀蘭領著李開夫走上去:“爸,開夫來看你來了。”

李開夫穿著轉業的服裝,戴著軍帽,打了個敬禮:“賈伯伯,你好。”

秀蘭爸瞧瞧四周沒人,說:“好,你倆回家坐吧,我掃到頭才能回家。”

李開夫:“賈伯伯,不了,我和秀蘭今晚就要回北大荒。”

秀蘭爸:“這麼急呀。”

李開夫:“那邊忙著呢。”

李開夫說著,從兜裏掏出二十斤全國糧票,遞給秀蘭爸:“伯伯,北大荒就是出糧食,糧食沒法帶,我給你帶了二十斤全國糧票。”

秀蘭爸:“不要,不要。”

李開夫塞進秀蘭爸的兜裏,一溜煙跑了。

4

原野上,蒸汽機車牽引的列車隆隆北上。

車廂裏擠滿了旅客。滿員,站著的,有搭邊兒的。

車廂裏廣播音樂、歌曲,陽光照進車廂。

農村打扮的賈秀蘭靠窗而坐,專注地瞧著窗外。

李開夫靠賈秀蘭坐著,瞧瞧賈秀蘭,站起來拉上窗簾:“陽光曬的慌吧?”

賈秀蘭:“不曬,人家要看看風景嘛。”說著要去扯開窗簾。

李開夫不讓:“把臉都曬黑了。”

賈秀蘭又伸手去拉:“不曬……”

對麵坐的大媽、小媳婦注意地看著。

列車甩過一個彎兒,陽光不直射窗內了。李開夫嘩地拉開窗簾。

賈秀蘭:“聽老人說闖關東、闖關東的,真不知道關東的山這麼高,荒地這麼多……”

李開夫:“這才哪兒到哪兒呀,到咱北大荒你再看看……”

李開夫說到這兒,瞧賈秀蘭的臉像瞧不夠似的,端起杯子遞過去:“秀蘭,喝水。”

賈秀蘭瞧一眼,不好意思地接過去,在嘴邊上抿了一下,放下了。又去看窗外。

李開夫又要削蘋果。車廂裏傳來了廣播員的聲音:“旅客同誌們請注意,我們的餐車為大家準備了午餐,有用餐的旅客,請到第六節車廂用餐……”

播音聲中,李開夫站起來,從衣鉤上摘下軍服說:“秀蘭,你坐在這兒,我不回來可別動啊,我去買飯。”

秀蘭點點頭,問:“買飯要不要糧票呀?”

李開夫:“火車上的飯貴,不要糧票。”

李開夫剛要走,轉回身問:“你有糧票?”

賈秀蘭:“你給我爸的二十斤糧票,我爸讓我捎給你--”

李開夫:“唉,你爸這個人哪。”

李開夫擠過一個又一個車廂。到餐車門口,排隊,到了車門口開票處:“我來兩份。”

交錢,進餐車。排隊,出來一個進一個,用餐。

李開夫坐下占兩個座,對過來的服務員說:“兩份。”

服務員瞧瞧李開夫,收票,很快端來兩份飯。

李開夫把自己的那份裏的肉片都夾到了另一份裏,毛裏毛草地快速吃著。

身後服務員聲音:“這些闖關東的真不像話,這幾天,開一次餐就丟十多個盤子。”

警察:“你們盯緊點兒,別讓他逃出車廂。”

李開夫吃完了,正準備把盤子端走,一抬頭看見車廂邊粘貼一條標語:嚴禁將餐具帶入車廂,違者視為盜竊。

李開夫猶豫了。掏出筆來,在地上撿了個煙盒撕開,寫了幾句,又從兜裏掏出五毛錢,疊起來,壓在裝調料瓶的小盤子底下。

他瞧瞧服務員不注意,把衣服斜披在肩上,將肉菜合成的一個盤子藏在腋下,走到車廂的人多處大喊:“借光了,同誌啊,借光了,給開發北大荒的革命殘廢軍人讓讓路--讓--讓--路--”

旅客見他穿的褪色軍裝,走路又一拐一拐的,都閃開讓路。

李開夫擠到秀蘭坐位前,把盤子往茶桌上一放:“秀蘭,快吃。”

老大娘細細探頭瞧:“哎喲,今天午餐咋這麼多肉。”說著起身就要走。

小媳婦問李開夫:“同誌,讓往車廂裏端嗎?”

李開夫催秀蘭快吃,漫不經心地回答:“不知道。”

小媳婦對老大娘說:“媽,你在這兒,我吃完給你捎一份回來。”

警察與服務員過來了。

警察很橫,對李開夫說:“站起來!”

李開夫:“幹什麼?”

警察拽一把李開夫:“站起來!”不由分說,給他扣上了一頂高帽。高帽上寫著:偷餐具的旅客。

賈秀蘭嚇哭了:“不是偷,吃完了就給你們送回去。”

服務員:“都丟了一百多盤子啦!”

李開夫暴跳著喊:“我是轉業軍人,去開發北大荒的,不稀偷這玩意兒。”

服務員:“說不偷沒人信!”

李開夫:“我在餐桌上調料盤底下壓了紙條,還壓了錢。”

警察對服務員說:“你去看看。”

服務員起身走了。

李開夫大喊:“我是開發北大荒的轉業軍人,組織上給假回關裏找媳婦,組織上還要給媳婦安排工作,落戶口,這麼關心我們,人民列車上的盤子就不興讓媳婦在車廂裏用啊?”

老大娘旁邊的一個小姑娘瞪大眼睛看著,出神地聽著。

警察尷尬一笑:“對不起。對不起,”從李開夫頭上摘下高帽就走。

李開夫欲追,手指著警察:“你--光對不起就行了--你--”

秀蘭拽李開夫,擦擦眼淚:“行了,行了,人家道歉了就行了。”

老大娘瞧著盤子裏的大片肉說:“這肉敢情是兩份合一份的。”

小媳婦說:“北大荒轉業軍人對媳婦真好!”

小姑娘天真地說:“奶奶,我長大了找婆家,也找北大荒轉業軍人。”

附近的旅客都笑了。

5

光榮農場六分場建房越冬準備工作正在抓緊進行著。

新建的集體宿舍門前停了兩輛大卡車。

神采飛揚的劉茂森勾完了最後一道磚縫,把泥抹子和灰勾往腳下一扔,轉身對高大喜說:“完活了,高場長。”

高大喜衝著手持掛著一掛鞭炮的竹竿的張愛寶說:“點鞭炮,搬新居!”

“得令!”張愛寶轉身點燃了鞭炮。

劈劈啪啪的響聲中,賈述生宣布:“先搬女的,再搬男的。搬的時候注意點,別把牆皮擦破了。”

“放心吧,賈書記,這麼好的新房子誰能舍得碰呀。”徐磊說著,順手把一件行李遞給了車下的馬文娟。

人們歡笑著,爭先恐後地卸車、搬東西。

高大喜走到賈述生身邊,興奮地說:“這後勤隊可真不賴,一天都沒耽誤,水田會戰完了,房子也蓋好了,一搬新宿舍,大家夥的情緒可就更高了。”

看著男女搭配的卸車人群,賈述生若有所思地說:“看來鴛鴦房蓋少了,今年要結婚的,恐怕遠不止報名的那幾十個。”

“那就按你說的再搶它幾棟,上凍前還有段時間。”

“行啊,等會兒,老方咱們幾個商量商量。”

馬春霞和勤務員小劉抬了一張三屜桌過來,小劉說:“賈書記,你看這張桌子給您放哪兒?”

看了一眼馬春霞,賈述生說:“這麼急幹什麼,我不是說,先搬大宿舍嗎?”

馬春霞解釋說:“沙盤做好了,木工房說,一塊搬吧,省得再來一趟車。把沙盤放到辦公室,桌子我們就抬這兒來了。”

高大喜走到桌前,用手晃了晃,又拉了拉抽屜,說:“這幾個大眼木匠還行,弄得挺結實的。述生,走,我給你扛過去。”

“算了,讓他們弄吧,我們看看沙盤去。”賈述生一拉高大喜,又對馬春霞說,“先把它抬到屋裏,擺哪兒再說。你抓緊幫著二妮去收拾收拾,席媽媽剛來,她一個人怕忙不過來。”

6

光榮農場六分場新的小辦公樓落成了。

新辦公樓是一棟飛機式的磚瓦房,平易簡單,但在這到處是馬架子的荒原上,就顯得夠氣派、夠輝煌的了。門楣上依次掛著書記辦公室、場長辦公室、副場長辦公室、生產科、會計科、會議室的嶄新門牌。

賈述生推開書記辦公室的門,站在沙盤前的薑苗苗激動地說:“賈書記,你快來給我們講講,這一堆,那一塊的,把我和方場長都看暈了。”

高大喜笑著說:“不是看暈了,是樂蒙了吧?是被咱們的十年規劃樂蒙了吧?”

賈述生走到沙盤前,樂嗬嗬地說:“老方,這規劃圖不是你畫的嗎,怎麼,一變成立體的,就不認識了?”

方春說:“不是不認識,是不敢相信!你看,這哪兒像北大荒啊,比蘇聯的集體農莊還壯觀!”

“不比它壯觀,我們怎麼叫要在十五年內超英國、趕美國呢?”賈述生指著沙盤說,“你們看,用不了多長時間,這些麵粉廠、浸油廠、農機具修造廠就都建起來了,這邊生活區的醫院、學校、電影院、百貨商店都是樓房式建築,家屬住宅都是老少房的,所有的地塊全部用防護林間隔開,從飛機上一看,跟張大油畫似的。”

高大喜說:“到那時候,我一定照張大相片,把它掛到牆上,對我兒子說,孩子,帶勁兒吧,可是,你老爹和你老娘搞對象的時候,這裏還是一片大荒甸子呢,一到晚上,你老娘就嚇得不敢出屋,連剝塊樺樹皮都得拉你老爹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