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不是那個女生的舉薦,他也會坐到課堂上來的,我以為他學的是這個,他沒有選擇。事實上我還是要感謝那個長著一副齙牙的女生的,盡管我忘記了她的名字。他經常坐在南側中間的那個位置上,他聽得很認真。但是我從他遊弋的眼神可以看得出來,他是裝出來的。至少是裝給自己看的。他似乎在想著什麼心事。
我除了上公開課外,我的“動物學教程”也很精彩。我很喜歡和我的學生們在一起交談。我是在另一個叫成青的學生的嘴中得知張禹的興趣與誌向的。當時我們好像是從個人愛好談起的,成青當時嘴裏吃著麵包,用細吸管吸著牛奶告訴我說,老師,張禹實際上應該上中文係,而不是生物係,他的理想是當一名作家。他正在寫一篇小說,題目叫《雨語者》。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這兒。我說,是嗎。做一個作家也不錯啊。但是中文係並不一定是培養作家的地方啊。我心裏想,實際上這一點更像我年輕的時候了。我們的話題由她的吸管轉向了早餐,成青告訴我,我們經常這樣,早晨起不來,就隻有課間去嘬點麵包牛奶了。然後上課的鈴聲響了。成青在我的前麵甩搖著她的馬尾辮進了教室。成青是一個不錯的女孩,生性活潑可愛。
後來的事情就說不清楚了,我不知道最後選定他作為助手前往箱岩是不是僅僅是因為他像自己。那天我正好到係裏去,在校園裏我碰見了張禹,我告訴他我需要一個助手,而這個助手就是他時,他顯然很高興。如果不是礙於齊腰的灌木他會向我鞠一躬的。開始的時候,係裏不怎麼同意,他們認為一個本科生還不具備這個資格。不過後來由於我的執意堅持還是同意了。
兩個星期後的一個早晨,我們就離開了落城。從落城到羅城坐火車需要三四個小時。怎麼說呢,我是故地重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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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我什麼時候來過?早了,二三十年前了。二三十年前這裏還是一個荒蠻之地,不過這麼多年下來了,還是沒有多大的變化。那個時候乘車就得兩天兩夜,哪有現在這麼便利。有了火車,三四個鍾頭就到了,相對過去而言,真是眨眼的工夫。其實人生何嚐不也是一趟車,也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這個歲檻上了。那個時候,我和你一樣大,現在兩鬢都白了。有什麼辦法呢,歲月饒過誰啊。
教授的嗓音裏還有點痰音,顯然他有點感冒了。床上的被褥的確很單薄,窗外黑乎乎的,風聲在裏麵緊縮著。談到了過去,教授有一絲傷感之情。燈已經亮起來了。昏暗的光線照在教授的臉龐上,他向我敘述了二三十年前一個年輕研究員的箱岩之旅。談到激動處,他的臉頰上那些酒刺微微地跳動著。
我第一次來到箱岩的時候是二三十年前了,那是1964年,好像剛剛建係不久吧,當時係裏要搞一個像樣一點的生物標本館。係裏讓我去,我沒有什麼話說。我能有什麼話說呢,我是一個小字輩。這樣的事情隻有我去做,那是合適的分配。當然,我這一次帶你出來,沒有這個意思啊,這要說明的。我是一個人來到箱岩的,當時這裏還的確是一個荒蠻之地,全島上隻有二十來戶。現在可不止這麼多了,現在最少也上千來戶吧。那個時候從落城到羅城隻有客車,坐了兩天兩夜,屁股都坐疼了。這不是什麼美差事。我到達鵝浦裏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大概七八點的樣子,天擦黑了。已經沒有了渡船。那個時候的渡船是一個搖搖晃晃的漁撇子,坐在上麵還提心吊膽的。出門在外,心都拎在手上。沒有渡船,就隻得宿在一個漁民家裏。那個時候的鵝浦裏隻是一個大的灘塗,哪想到二三十年後這裏變成了一個繁華的小鎮呢。當時的鵝浦裏還真不起眼。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站在水邊上等渡船搖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