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暗香 (上)(3 / 3)

李元曦沒想到我會將男兒隨身攜帶的戰刀送給一個嬌滴滴如花似玉的青春少女,不由睜大了眼愕然看著我,顯是吃了一驚。

見著她吃驚模樣,我突然明白送這禮物的荒唐處,可手已支出去,如要收回來隻有更顯無禮的,一邊暗自失笑,偷偷埋怨自己唐突佳人,一邊強忍著即將脫口而出的笑聲,解釋道:“此刀跟隨我與元軍作戰多時,平日裏視它為珍寶。隻望小姐勿嫌這禮物唐突”

她便笑笑,也不答話,順手接過鋼刀,領著我往庭院深處走去。

轉過三重院落,又到那日賞雪的涼亭處,亭子裏坐著李庭芝,正和另一個衣著樸實無華、頭頂簡單紮著髻結的高大漢子,作一堆閑聊著。見李元曦帶我進來,嗬嗬起身相迎。李元曦將手中拿著的刀交給侍兒,尋個凳子坐到父親身邊,臉色變得淡然如常,不複見剛才的氣憤。

那名高大漢子相貌堂堂,卻又一臉的跳脫機敏,隻遺憾眇了一目,微有些破相。此時問李庭芝:“祥甫兄,他便是屢屢挫敗元軍的徐子清?”得到肯定答複後,那人從茶榻上伸過手,按住我的肩膀,讚道:“一表人材,溫文爾雅得象個書生,哪知卻是常勝將軍。”不待我謙虛兩句,顧自說道:“你可知汪立信嗎?前年與李祥甫同被賈似道貶職下放的倒黴之人。我便是他。”

竟是他?汪立信立朝為官剛直不阿,學問也是聞達天下,江南大地有誰會不知他的大名。

汪立信字誠甫,號紫源,安徽六安人。淳佑七年(1247)進士,曾為朝*過“新城圖”,又奉詔文殿修撰、秘閣修撰,原是大名鼎鼎的文士。賈似道被逼不過領兵蕪湖抗元時,因沒有大將可用,便命汪立信為江淮招討使,俾就建康府募兵,後率所部數千人駐高郵以援江上諸郡。今日怎的在李庭芝府邸見到他了?

我喜出望外之下,站起身便欲向汪立信行禮。被他按住,還一邊說道:“子清一路鞍馬勞頓,不用多禮了。”

待相互讓過禮,李庭芝便為我介紹汪立信。剛才還豪爽逼人、興致勃勃的汪立信卻不再說話,隻低頭飲茶,仿佛李庭芝說著與他不相關的事情。

汪立信原來被賈似道貶官下野,後來當朝庭用得著他時,也無怨言,立即依照賈似道之命履新江淮招討使之職。可是甫一募兵數千駐守高郵,卻聽得賈似道在蕪湖大敗,建康失陷,江漢守臣皆望風降遁。時局已然急轉直下,心中便是極度絕望。他歎曰:“餘生為宋鬼,吾今日猶得死於宋土地。”於是置酒召來賓佐與之訣別,複又留書與子,囑以後事。然後失聲痛哭三日,於夜半時分起步至院庭中,慷慨悲歌,準備扼喉而卒殉國,卻被早早提防了的部將們阻止住。聽到這裏,我以目視之,那汪立信頸脖處果然有一道已變作紫色的印跡。不由心中悵然,汪立信為了趙家天下,居然忠貞剛烈到這等地步。

哪知剛剛起了汪立信也與文天祥一樣愚忠大宋的想法,卻聽他開口說道:“祥甫說得都對,卻隻有一樣差了。我汪紫源在兩年前已為大宋殉國,死過一次的了。現今活著的汪紫源卻對它已是失望之極,再不會為直把杭州作卞州、腐朽墮落、日薄西山的趙家王朝作任何犧牲。原想拋開一切回得妻兒身邊混沌渡日了卻殘生,就隻是不舍得身邊的部下,和滿目入眼的惶惶百姓。唉,說到此,想那些老百姓何罪之有,屢被元軍擄掠砍殺。江北被占之地處處狼煙,我漢氏百姓無論白發垂髻,無不是奔逃哀號,紛紛淪為豬狗之輩,讓蒙古仕族、西域胡人、色目人等圈養成了奴隸,其狀悲慘莫名。聖人有雲:‘夷狄之有君,不若諸夏之無也’、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些族類皆是蠻夷,比之我大漢族低了無數個等級,現在反倒被他們騎在了頭上。紫源現在心頭沒了半點國恨之意,就這民族情仇放不下心。便留著有用之身,再為之奮鬥,也不枉來世上走了一遭。”

李庭芝已經聽得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這等大逆不道的言論出自他的口中。李元曦清澈的雙眼裏流光異彩,隻是有趣地看著汪立信。我卻在為之喝彩,汪立信說朝庭日薄西山這番話倒是與自己前幾日所想不謀而合。第一眼看他的感覺就是機敏跳脫,不想果真如此。他的思想不拘一格,確實轉變得快。不過卻是從封建的愚忠之士變成了極端的民族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