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說話,臉上保持微笑,隻靜靜聽著。賈似道便問我:“子清,你說老夫的道理是否對了?”
我的笑容消下去,咳嗽一聲,答他:“丞相對子清有恩,子清能立於廟堂,全憑丞相一力主持所得,子清心裏明白得很,也感激得很。而和談麼,那是有道理的,也有它說得過去的邏輯。但子清想,一味地避戰求和,恐怕失去了丞相調我回臨安的原意。”
我先回了他關於蕪湖密唔的話題,再穩住他的心,緩和兩人之間的關係。先不管賈似道相信與否,在心裏笑道:嗬嗬,晝時的猜想果真如此,賈似道不敢與我決裂,他主動地彌補我們的關係了,甚至為朝堂裏的分岐找出理由,即是我剛回臨安,未與他通氣,方才鬧出政見相左的矛盾。
這個自圓其說的理由不錯,誰也挑不毛病。我也不願意與賈丞相公然撕擄,當然會給他一台階下。不是想要議和麼,那借著這由頭回他吧。
“因此子清在不曉得丞相意思的情況下,才有了垂拱殿的說法。就現在看來,這說法也有道理的。丞相想想,你調張世傑和我回來,僅僅是保衛臨安麼?保衛住了臨安,伯顏就會同意和談了?我看不是這麼一回事。”
江滿子遠遠的站在角落裏,聽我又開始為丞相出主意了,便和蕪湖、揚州的時候一個模樣,邁著細步往裏湊,臉色一片欣然,似乎為已享爵二品的驃騎大將軍,現在能對家主再次效力而高興不已。也許他還在想,這位百戰百勝的大將軍以前出的計策百試百爽,這次肯定差不了,定能為家主獻上大功勞。
賈似道沒有動作,隻看著我,眸子裏不停跳動的燭光,卻讓我讀出他的希冀。
嘿嘿,他相信我仍在為之效力?不然他不會鄭重成這付模樣。
我斬釘截鐵地說了八個字:“持續作戰,以戰促和。”
這樣說著,我直直盯著瘦削的賈似道,眼睛裏流露出一股惡狠狠的味道,“隻要把韃子打得雞飛狗跳,殲他幾支隊伍,殺他幾萬人,則丞相的和談容易之極,成了舉手之勞。相信子清吧,子清四萬人馬能取下建康,如今有張世傑相助,有朝庭禁軍補充軍力,打垮伯顏還不是難事。”
江滿子越湊越近,白發蒼蒼的腦袋幾乎要探入我與賈似道之間的空檔裏,嘴唇緊緊閉著,抿得一片蒼白,沒有絲毫血色,死死看向我的眼眸在燭光中象要燃燒起來,射出股股熱切的光,光芒裏流瀉出毫無顧慮的崇拜。我知道他早被我的戰績所折服,更知道我的每一個計策都讓賈似道權力益見穩固,也許,徐子清在這位老人心中,成了一尊高高在上的神了吧。
紅燭飄搖,半閑堂裏充溢著血一樣的紅光。賈似道不言不笑,靜默得如一座瘦小的木偶。良久過去,他好象從夢中醒來,努力張大了嘴,說道:“伯顏南下之兵三十餘萬,大宋不過十五萬卒子,要錢沒錢,要糧沒糧,怎麼打?”
他猶豫不決,甚至我明白他快被現實情況壓彎了腰,便輕輕吐出三個地名:“建康,鎮江,太平!”
我提醒他,建康、鎮江、太平。在攻打這三座城市時,我同樣無錢無糧,兵勢同樣弱於元軍,但我仍然取下了它們。不過,我還有一件事沒告訴他,昨日已知道北洋強盛,解來幾十萬錢鈔,幾十萬糧草,幫補軍隊資費,對我還不成難題。
江滿子突然冒出句話:“將軍神武!”語氣充盈著擋不住的欽佩。我明白,那些戰績不但使江滿子驚為神來之筆,便是全天下也為之傾倒。
賈似道終於抬起頭,有些下垂了的丹鳳眼死死盯緊我,又問道:“老夫主和,陳宜中主戰,可明日就讓老夫附和他的意見,不見荒唐?”
“此為國家大事!借丞相一言,老成謀國,不為恩怨而廢政。”
他笑了笑,白皙枯瘦的手輕輕敲打椅旁的案幾,在燭光搖曳裏,讓我看見手背上分明長著幾粒暗黃的老人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