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愛卿為孤家極賞識的人。早於四年前聽聞台州府出了大善人,之後又得知你奉勤王令拉起義軍,那時便想,徐大善人會為孤家做些什麼呢?嗬嗬,做什麼呢,做匡扶天下的大事。”她按我坐下,自個兒坐去一端。
柳眉兒托著茶盞過來,在我麵前放下杯子時,深深地看了一眼,眸子含滿了笑,說道:“前線戰情雪片兒似的飛來大內,太皇太後擔心邸報裏說的戰情誇大,有損大將軍清譽,屢叫婢女出宮打聽,問問大將軍到底殺了多少韃子,複了幾座城池。婢女回來一說,太皇太後啊,邸報可沒誇大,大將軍為朝庭建的功可比裏頭說的大得多了呢。隻把太皇太後高興得的。”
聽她說得有趣,謝太後便笑,對我說道:“這妮子嘴快,卻是孤家最得心的人-------徐愛卿,孤家還有件事老大不明白,你為孤解解惑。賈平章力主議和,理由也充足,都是實情,朝庭確實難以支撐那麼些軍資用度。有你的北洋襯補著,愛卿的隊伍還好些,可其他軍隊難免遭遇卯吃寅糧的苦。宜中丞相、世傑都督、文天祥,還有咱家的秀王,在一邊又堅持戰鬥,說‘夷狄之有君,不若諸夏之無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愛卿啊,防民之口勝於防川,如孤家不起兵與敵相抗,隻怕遭全天下人的罵。唉,前思後想,直叫人徹夜難眠。你說說,這局麵哪種行止最恰當?”
柳眉兒又給謝太後斟杯茶,太後說完話,手拿端著茶杯,雙目炯炯地盯著我,希望麵前這位趙家的雄鷹,國家的柱石,能為她出個主意。
左一個賈似道,右一個陳宜中,而陳宜中背站著李庭芝和文天祥,兩幫人與我幹係都大。便學太後樣子,我手端茶杯,靜默下去。
我理解太後的困苦。戰爭不僅僅是呐喊廝殺,戰爭這種行為需要龐大的國力為支撐,拚消耗,拚後勤,傾全國之力以付之。可是,以南宋現今的破敗樣兒,確實難以支撐得起,不容輕言興兵的了。
於是抬頭說道:“堅決抗戰,以戰促和,進而休兵戈,振內政,與民更始,休養生息,再圖後起。”
這番話在賈似道府裏也說過,此時謝太後聽了,也如賈丞相一般低頭沉吟。
過去好一時,她抬頭說道:“就這樣吧。大約近幾日不會有朝會,愛卿剛回臨安,便在賜給你的宅子裏多休息幾天。”稍停了停,她眨眨眼睛,仿佛記起件事,說道:“調兩廂人馬入臨安,紮去大內西營,孤家午時便吩咐那裏的將士讓出宮房。哦,領軍的頭兒挑你信得過的。”
又喚侍兒:“柳眉兒,去拿孤家的金牌令箭來。”
等拿來了,對我說道:“一付給你,一付留在宮裏,由孤拿著。沒有孤家手裏的令,你的兵一個也不許動。”
低頭去看,巴掌大小的金牌從正中分成兩塊,另一隻小小的黃金箭,從中折斷。太後遞來的果真隻是一半。
“小皇帝年幼,又生長在帝王家,不曾見識過外間一切,更不知道戰陣殘酷。這天下終得他來執掌,這付樣兒可不行的。而你麼,品高德尚,行善天下,又空手建設北洋,從軍以來百戰百勝。見微知著,這樣一個文韜武略的人,實為治國安邦之材。孤家不管你願意與否,帝王之師終究得著落在你頭上。當了他的師傅,天下安危便有你的責任。記住了,天予弗取,反受其咎,你是大宋的臣子,這種拒絕卻辭不了的,這是你天生的職責。”
太後以命令的口吻說得冷冷冰冰,在我的愕然惶恐中,她當著麵藏好我以血寫就的盟約,再擺擺手,說道:“嗯,沒什麼事了,你便走吧。”
摁住胸膛裏翻江倒海似的情緒,抹一把冷汗,我趕緊行頓首禮,起了身往外邁去,希望能盡快逃離這處寒冷的是非之地。
可太後臨走了又想起什麼事,叫我留步,喚來柳眉兒,吩咐道:“皇帝沒有禮物賞徐愛卿,便將宮裏的婢女挑幾個好點的,再撿幾箱精細點的古董玩物,一並送去驃騎大將軍府,算是朝庭的獎勵。”
說過之後,仍覺得不滿意,打量柳眉兒一番,回頭看著我說道:“這孩子十六歲,進宮跟孤十二年有餘,伶俐懂事,很會伺候人,便如自己家姑娘一樣。孤家舍痛割愛,一塊兒賞了你吧。”
見我推辭,佯怒道:“君有賜不敢辭,快收下了。”
就這樣被謝太後時而和風細雨,時而嚴寒冰凍地拿捏了一番,我領著蘇墨,昏頭昏腦回了大將軍府。
穿堂過室,遇著胡應炎等人,也不回他們的揖禮,鑽進臥房倒頭便睡,任誰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