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玲瓏 (下)(2 / 3)

柳眉兒遞來一杯茶,讓我醒酒,幫我答道:“此為四兩拔千斤。”

陸秀夫剛喝過一杯,也許酒意上衝,把身上文衫脫下交與龜奴放好,爾後取過長劍離席而起踉蹌奔至廳中,先大聲唱個諾,向我們深深作揖,便將手中長劍舞起,曼妙起舞中唱道:“------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遙遠。帶長劍兮挾奏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歌聲當中,隨著長劍吞吐飄忽,淚水自眼裏脫眶而出,一滴滴落下,在大青石板上摔成粉碎,每一瓣淚珠反射燭光,便有火焰在細小的淚珠裏跳躍。

一曲未完,突兀竄出聲嘶力竭的慟哭聲,那哭泣悲苦得莫以名狀,便若陸秀夫手中長劍一道一道刺入在座諸人胸膛,痛得心酸。文天祥拿起手中酒盞邊哭邊擊打桌麵,沉悶的卟卟聲響中,他與陸秀夫合聲而唱:“……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淩餘陣兮躐餘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桴兮擊鳴鼓。……”

此時廳中的旖ni風光早被一掃而空,隻剩下屈原的“國殤”在狂浪激蕩。

蘇墨在旁邊擦拭眼中熱淚,推開依偎身子的明月姑娘,對我說道:“公子,我上去了。”

說罷,抽出膝上寶刀,跳入場裏與陸秀夫對舞,刀劍相撞,發出砰砰大響,接口又唱:“天時墜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越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陳宜中也被撩出國家困厄的愁緒,拉起秀王、張世傑、劉師勇等人,起身相合:“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皆是滿臉熱淚,掩飾不住國家危難而自己欲挽國家的悲愴之情。歌聲在集芳軒中響起,一道道糾纏繚繞,直把悲情深深染入燭火裏,而後隨著飄搖的紅光來來回回穿梭。眾人淚珠滾滾,越唱越大聲,似乎要將心中的沉痛隨著歌唱舒發出來。

男兒的豪情便隨著酒香在集芳軒中四處遊走,形於物外,眼中不覺泛上淚花。

回臨安短短十日,波濤洶湧,左擋右突費盡了心機,艱難啊,遊走在陳、賈兩大權貴中間,後借謝太後疑心,犧牲賈似道終讓大局得以厘定。政治的詭譎變化使我難受之極,便覺這十日中使權弄術,翻臉無情,內心裏感受真正翻江倒海,鬥爭得痛苦之極。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利用賈似道對我信任,反而誅了他全家,使近兩千名臣子以及他們的家人或掉腦袋,或鋃鐺入獄。

血流成河啊,這不能比戰場上硬碰硬的廝殺。我是小人麼,偽君子麼?

柳眉兒靜靜坐在身邊,絕不與李玉兒再聊一句,卻時不時看看我。此時見我臉上泛起鐵青色,眉頭緊皺,甚至咬牙切齒,知道我心情敗壞到了極點。便繞過案子,拉了文天祥大廳空地處跑去,一邊回頭衝我說道:“公子,我與文大人為英雄們跳舞助興吧。”

轉首向屋角樂師叫道:“清平調,揚琴,樂起!”

飄飄揚揚的音樂便如波浪一樣輕輕在軒裏泛漫,高一聲低一聲有如山澗溪流婉轉直下,不時碰在石頭上,叮叮鐺鐺驀然響起,而後又恢複平坦之勢,平平和和溫柔流淌。這二人在高低起伏的樂聲裏袖角飛揚,衣袂翩然,將紅燭帶得忽忽閃閃,大廳立即明暗不定。

陳宜中對我招招手,待我坐過去,看著在燭光下不時變幻的臉,輕聲問道:“前幾日太後可召你進宮了?問過任命群官的事麼?”

“進宮了,沒問過官兒們的事。倒叫下官多去看看小皇帝。”我端起酒迎過去,說道:“丞相大人,敬你一杯。”

兩人碰杯,一飲而盡,李玉兒又給斟滿,爾後偎過來,頭靠在臂膀上,便傳出一陣陣似麝似麈的淡香。她一動不動聽我們說話,靜得象小貓一樣。

陳宜中又問道:“殿下指揮使韓震就賊伏誅,戶部郎官劉伯聲受重傷,兵部,禮部,工部,便是樞密院同樣從賊授首者眾,如此一來朝中席位空缺很多。可國事維艱,三省六部缺不得官員,於此嘛,太皇太後定會命老夫任命大批臣子。”

他拎起酒杯,不敬酒也不自飲,拿手裏玩弄,雙目炯炯,直盯著杯子裏清澈的酒水看,似乎要看出朵花來,一邊順口說道:“你有中意的人麼,薦幾個吧,老夫看看能安到哪裏去。”

拍拍貓一樣的李玉兒,我看著在他手裏不停轉動的酒杯,答道:“子清資曆尚淺,還不敢薦人。”

陳宜中手抖了一下,杯子斜倒,滴下幾粒水珠。立即有侍兒上前,擦去他手背和桌麵上的水漬。

他拾起杯中殘酒,一飲而盡,又問我:“關於戰、和,太後與你相唔時,可有什麼想法?”

怎麼問起這個來了?揣摩聖意麼,居然堂而皇之地問我?

裂嘴一笑,嗬嗬,看來陳宜中已把我當作他的黨人了。是啊,賈似道伏誅,朝中就他一枝獨秀了,兼得掌管著軍隊後勤保障,我不投靠他還能投靠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