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入冬,這天是入冬後的第一場雪,很大的雪。早晨我還在睡夢中,便被絹兒的聲音叫醒。我朦朦朧朧睜開眼,看到的是她慌張而悲傷的表情。
我清楚地知道發生了什麼。此時阿瑪正在上朝,府裏的管家匆匆趕去等阿瑪下朝。兩個姨娘,姐姐和哥哥都聚在一起,大夫在床邊,而我不知所措地看著這一切。
後來的事情沒有任何懸念,額娘沒有再與我說過任何話,事實上直至她離去都沒有醒來過。我第一次在阿瑪的眼中看到了悲痛,他早年喪妻,額娘與他相伴多年,額娘比阿瑪小上很多,卻比他更早走了。
府裏覆上了白色,是因為那場大雪,也因為額娘的逝世。
額娘的棺柩停放在府裏一個月,其間每日有些並不認得的人來上香。阿瑪得了康熙的準許留在家中,好幾日沒有去上朝,同時也得到了特許將在軍中的大哥召會京來。
我每日同家人一起守在靈堂,身旁的棺木裏躺著的就是額娘,雖然身在咫尺,卻已是陰陽兩隔的遙遠。幾天後,大哥風塵仆仆地到家,我來不及看清他的長相,他便跪倒在靈前痛哭失聲。阿瑪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了幾句,便問了他些軍中的情況。
大哥並非額娘親生,但自幼喪母,卻是額娘照顧起年幼的他,而他的傷心恐怕並不在我們之下。
晚上大家一同吃飯,大哥已梳洗過換了幹淨的衣服。我偷偷打量他,他一臉英氣,劍眉橫飛入鬢,高挺的鼻梁,堅毅的嘴唇,棱角比起二哥顯然有著成熟男子的韻味。他的年紀並不大,他的成熟堅毅與他在軍中多年有著密切的關係。
看得出阿瑪很喜歡這個兒子,他作為家中的嫡長子是十分稱職的。阿瑪席間一直與他交談,幾乎無視了其他所有人。二哥似乎並沒有任何不快,他更高興如此,這樣阿瑪便沒有時間對他管東管西了。
大哥會留在家中幾日,雖有孝在身,但也不能離開太久,那裏畢竟是軍隊。他離家的時候,我還很小,況且我也並不是那個我,過去的事情若拿來說,我是不能應付的。好在他並不和我說以前的事。雖然他並不像二哥那樣與我打鬧熟悉慣了,對我這個異母的妹妹,他卻是十分疼愛的。好幾次在靈堂他都特地跑來我身邊安慰,可不知為何,他越是安慰,我偏偏越是難過。
本來,這個額娘不過是一年多的事情,照道理我也不該如此傷心。或許是因為我對額娘心存愧疚,每每有人提及她,我還是控製不了情緒得哭起來。
大哥不久就回軍中去了,府裏自此也漸漸從額娘的去世中平複。以往府裏大小事情都是由額娘親自打點,如今眼看又是年關,雖然因為額娘的過世今年過年並不見得會大張旗鼓喜慶一番,但好歹也是要置辦很多東西的。
於是姐姐的額娘便操持起家事,每日裏忙進忙出,指使著下人丫鬟。姨娘都勒氏的阿瑪隻是八品官,並不是得到冊封的側福晉。而另一位姨娘鄧氏雖算是滿人,但祖上卻是漢人,祖父輩便家道中落,到她阿瑪不過是普通佃戶,況且入府多年卻並沒有生下一男半女。都勒氏雖然隻生下了個女兒,但如今額娘離世,阿瑪也並沒有續弦的意思,都勒氏自然成了家中的女主人。
我自從來到這裏,便與她們不甚交往,為了躲開她們,也為了打發那多餘的讓人發慌的時間,我繼續開始每日藏書閣的生活。
有時練練字,有時看看書,但更多的時候,我不過是坐在裏頭發呆,圖的隻是裏頭的清靜。這與過去不同,但不知為何,自從額娘去世,我也變得十分消沉,連帶著絹兒也很少說話。
年前,都勒氏讓人送來了新的布料,絹兒取了擱在櫥子裏,似乎並沒有拿來做衣服的意思。我向來不缺衣服,但畢竟是都勒氏掌家之後第一次送東西來,一天晚上我便隨口問了句。不想如此一問,倒讓絹兒生出許多怨怪。
絹兒並不是沉不住氣的丫頭,否則額娘也不會將她放在我身邊照顧。偏偏這件事上,絹兒沒有能夠忍住,說那都勒氏挑完了好的,把那些顏色不喜慶的給咱們送來。
我倒是不介意,哄著絹兒替我做兩件衣服,畢竟這個年紀的女孩身體長得快,衣服沒多久就會穿不下。我不過費些唇舌,絹兒卻為我熬了好幾晚將衣服趕了出來,我心裏反倒過意不去了。
都勒氏偏向著姐姐那是情理之中,我心中沒有一絲不悅,換做是額娘也不能做到一視同仁。不過都勒氏的性子如何,我大概還能揣測一二,我隻希望自己的忍耐讓步可以讓她不來打擾我暫時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