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穀鳥的歌唱近於幽怨。布穀!布穀!糧食生產真是大事。音色還好,木管樂的味道。喜鵲之唱像用碗岔子刮鐵鍋,是樂器族裏鈸或宿醉人晨吐的聲音。一對在天上調情的鳥兒這樣唱道:
公:紫微、紫微、紫微、紫。
母:瞧瞧(聲低微)。
它們盤旋環繞,飛得不高不低、不快不慢,“紫微、紫微、紫微、紫,瞧瞧”。
倘若——我暗自想——對一位姣好的女人說:紫微、紫微……她會怎樣?東北女人不外回答:拉倒吧!
還有一種鳥鳴,單音兒,“吱”,給我的感覺,它叫一聲眨一下眼。此音好像不閉眼發不出來,而且是眨雙眼皮的圓眼。鳥眼都圓,見不到細長如關羽或林憶蓮式的眼睛。
鳥的視力——鳥類學家說——是動物中最優秀的,它們幾乎靠視力生存(白日的貓頭鷹除外)。鳥兒有最好的聽力,可以同時分辨二百分之一的兩個音。這最使我困惑。對人來說,它是一個音。
有的鳥兒唱連音,重音在後麵。啾啾啾啾、嘀!五言。前四個音節如撥弦,後邊的音節是鼓。這裏麵有奧妙。讀古詩最舒服的就是五言,四言六言均不貼人心懷。“白日依山盡,無人送酒來,青青河畔草,大雪滿弓刀。”誦詩時敲一隻木魚,覺得五言之詩簡直是真理。其實詩的每句為六言,第六個音符是休止符,參差上口,意味連綿。這和漢語的單音節相關。斯拉夫語係之元音、轉音、粘連音得不到五言的脆白之韻。英不落的鳥兒也有斯拉夫語係的演唱,聲音在喉嚨裏打滾,有舌音和腦部共鳴的混音。我聽不懂意思,波西米亞的斯美唐娜一定聽得懂。
風吹過,圓而密的雪鬆搖不得枝葉,隻好扭動腰身,像擺呼啦圈。柳條叩首,楊樹不動。風大了,楊樹掰掉枯枝扔下。白楊不知如何迎合風,甩一甩枝條不就保全筋骨了嗎?給我的感覺,楊樹一直閉著眼睛,在夏天到來之前,在圓而微卷的綠葉長出之前,它不屑看眼前的一切,即使喜鵲把糞便拉了一身也不睜眼。難怪小鳥說:瞧瞧!
我住的房間在二樓,南麵是公路。路基高,眼前有牆遮擋。摩托車像在冰上滑過,卡車也看不見輪子。城裏聽到的車聲隻是鳴笛,在這裏,汽車的聲音穿過樹林仍保留發動機的轟鳴,同時聽得見鳥鳴,包括它們自言自語式的啁啾。西麵有一條鐵道線,火車間或通過。有一天,我站在垃圾堆上看見客車的窗口在林木間嗖嗖閃過,隻三十秒就沒影了。火車的聲音更真切,車輪在鋼軌上的摩擦,還有車廂之間的撞擊聲,呼隆隆或咣當當,象聲詞,說不好。在鄉村聽到火車的行駛聲,讓人的心思通向遠方。
湖裏的紅鯉魚因為搶吃掰碎的方便麵紮成一堆,麵塊兒像球場的球那樣傳來傳去,簇擁它的是無數圓嘴。也可以說,在這裏看到了眾嘴的群吻。在離湖邊很遠的假山邊上,有一條小魚隨波逐流。我算一下,它離群吻之地約有一千米,中間有島,可能它再也遊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