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又寄四弟墨
作為墓地,如果地勢不開擴,地盤又狹小,那我是不喜歡的
昨接堪輿家汪雲蓀來函,謂我弟曾與彼道及新得郝莊墓田,地僅半畝,太覺局促,現在南莊有地約一畝半,風水頗佳,左右有活水回抱,前麵有兩土崗,遠望之仿佛轅門兩首之鼓吹亭,確為不可多得之牛眠佳地雲雲。夫郝莊墓田,本屬佳地,所惜者已有孤墳一座,既不主張掘去,則正穴早被其占有。將來築墳,勢必偏於右向,殊欠完美。至於地麵窄小,則四周俱屬有主田畝,尚可設法購置。惟既為餘必爭之產,價值必昂。南莊既有地,望我弟撥冗偕汪君往觀,果如其言,而價值不甚昂貴,得之亦屬合算。苟局麵不開展,及眼鼻攢集之地,餘皆不喜。果係四望開爽,即倩汪君繪一草圖,附函寄我,再商去取可也。哥哥寄。
〔釋義〕昨天接到風水先生汪雲蓀給我的信。他說,弟弟你曾跟他說起過我新買的郝家莊那塊墓地,他認為那裏隻有半畝麵積,覺得太狹小了。他又說,現在南莊有一塊地,麵積大約一畝半,那裏的風水很好,左右兩邊有活水回抱,它的前麵有兩座山崗,遠遠望去,好像官署外門兩邊的鼓吹亭,的確是一個人不可多得的百年之後葬身的好去處等等。
郝家莊的那塊墓地,本來是塊很好的地,可惜的是,地麵上已經有了一座孤墳,我既然不主張將它挖掘掉,那墓地上的正穴,便早已被它占去。將來我們夫婦死後,再在上麵建墳,勢必得偏向右麵才行,那樣,使人覺得非常之不完美。至於說那裏的麵積較少,這還不成其為問題,它的兩麵都有田土,可以想方設法,再購買一些,把地盤擴大。我擔心的是,它既然被我看中,而且已橫下心來要買,人家見我勢在必得,那肯定會將地價抬得很高。
南莊既然又有了一塊空地,就希望弟弟從百忙中抽時間偕同汪雲蓀先生到那裏去實地看看。如果它真有汪雲蓀所說的那樣好,而且價錢也不很高的話,把它買下來,也是件合算的事。如果它的地勢不怎麼開闊,同其他的土山像眉毛、眼睛一樣擁擠在一起,那我是不喜歡的。假使它果真四麵開闊,明亮寬敞,就請汪雲蓀先生畫一幅草圖,附在信後,寄來給我看看,然後我再寫信來與你們商量到底是買還是不買的事宜。
哥哥草寄。
42濰縣署中寄四弟墨
為人父母者,對兒女都有鍾愛之心
父母皆有愛子之心,而餘之愛子,更甚於尋常萬倍。何則?蓋因予晚年得子,不得不鄭重視之。而麟兒猶時時患病,諒由先天不足之故。當其母懷孕時,胎氣極惡,眠食難安,為預防滑胎計,請醫調治,謂係不服水土。餘遂決意遣歸,抵家後果然眠食如常。產後,餘恐長途跋涉,與母子均有妨礙,未敢遽接來署,直至周歲始來。喂乳時代,兒體甚形肥胖,自四歲斷乳,兒體日漸瘦削,疾病常侵,求醫服藥,胃口愈敗,骨瘦如柴。茲據胡醫生雲,本元不足之兒童,容易不服水土,欲其發育完全,隻有移居產生地,不須服藥,身體自能強壯也。餘回憶初生時之事實,胡氏之言,未必無因,由是決計使內子挈麟兒南歸,留饒氏在署照料。返裏後教育之責,全賴我弟;內子僅司寒暖饑飽,尚恐不周,遑論教育!現擬三月初四日登程,約初十前後抵家。先此函達,餘待續聞。哥哥寄。
〔釋義〕做父母的,都對兒女具有鍾愛之心,而我對兒子的喜愛,同一般的人相比,要超出一萬倍。為什麼?因為我是晚年得子,不能不特別重視!可麟兒現在經常患病,我想這一定是因為他先天不足引起的。
在他母親懷上他時,她的胎氣極差,經常寢食不安,我因為怕她流產,就請了醫生替她診治,醫生說,這是因為水土不服導致的。我於是下決心將她送回了家裏。她回家後,果然能吃能睡,恢複如常了。她生下麟兒後,我怕長途跋涉,對他們母子均有不利,所以,沒有立即將他們從鄉下接到縣衙來,直到麟兒一周歲之後。
麟兒吃母乳的那幾年,身體較好,長得白白胖胖,極為逗人憐愛。從他四歲斷奶起,他的身體就漸漸消瘦起來,時常患病,請醫生開了些藥吃了,但胃口還是越來越差,根本吃不得多少東西,因此,現在已骨瘦如柴。
據這裏的胡醫生說,本元不足的小孩子,極容易不服水土,要想他發育得好,隻有讓他回到出生之地去撫養,那就沒必要吃藥,身體會自然而然地結實、強壯起來。我聯想到孩子剛出生時的事實,覺得胡醫生的話,不一定沒有道理。於是,我下決心讓妻子帶著麟兒回南邊來住,我這裏隻留饒奶奶一個人在縣衙裏照料。
孩子回到家裏後,對他的教育管束,就全都隻能依靠弟弟你了。我妻子隻照顧他的飲食起居,我還有點擔心她辦不周到,就更不能指望她好好地對孩子實行教育管束了。
我現在準備讓他們母子三月初四起程回鄉,估計在初十前後,可以到家。我暫時先寫了這封信來,把大致情況告訴你,一旦有其他的事情,以後我會隨時寫信告訴你的。
哥哥親筆。43濰縣署中寄墨弟
我每年拿些銀子賑濟親戚族人,是因為不敢忘記與他們的情誼
仕途得失,實屬無常
曆年有菲儀散贈族戚,今亦略為點綴,派李三送回銀三百兩,乞弟照舊派數目分致。苟有作古者,即給其子孫。無後者,改作修蓋墳墓之資。雖知毫末之情,無補窮乏族戚之萬一,而猶歲以為例者,聊以見我不忘親誼之心耳。
餘足部濕氣,日益增劇,腫而且硬,常穿之鞋襪,已不能納。最難堪者,臨睡必發奇癢,愈搔愈癢,雖能取快於一時,而指爪含有毒性,蔓延更甚。自金醫傳我洗足方,每晚必效滄浪孺子,以熱水濯足殺癢。舉行半月,稍有微效。惟腦力日見虛弱,偶然握管作應酬文字,夜來必致通宵失眠。大抵年老之人,心血虧耗,天君不能用矣。縱使勉力握筆,誌欲強而氣血不能副,每經一度構思,便一夜不能成寐,頹唐之象,日見日衰。作宰十數年,無功於國,無德於民,屢思乞休,遄返故裏,與我弟暢敘手足之情,而猶不見諒於當道,殊令人欲哭不得,欲笑不能。
陸親家因商民抗捐,激成民變,拆毀縣署大堂,上峰竟赫然震怒,謂其辦事浮躁,無治吏才,業已撤任。實則咎在商民,抗不遵命,聚眾數百,各執熾香,蜂湧入署,要挾省委取銷加捐之議,不得要領,遂起暴動,欲以熾香燙死省委。則地方官自不得不出全力以保全省委,放其從偏門逃避,一麵傳集通班民壯,驅逐暴徒。商民因是遷怒,立將大堂拆毀。分明為救人而累及自身。憑公而論,當時若袖手旁觀,危及省委性命,此日撤任,則罰當其罪。而今省委安然脫險,地方官之責任盡矣。至於拆毀公堂,非官長之本心,乃商民之野蠻,奚能歸咎於官長?而藩憲誤聽商董一麵之辭,鑄此大錯。在陸親翁還思稟請省令,嚴辦肇事商民,以端風化。孰知是非顛倒,抑至於此!殆官運之否塞,有以致之乎?宦途得失,本屬無常,而如此不分皂白,不辨功罪,濫施賞罰,能不令人氣沮乎?
〔釋義〕我從做官的第一年起,每年都拿出了一些薪俸贈送給族人親戚,今年也略微點綴一下,現派李三送回銀子三百兩,煩請弟弟你依戶頭和貧富程度的不同,分散給他們。假如有的人已經死去,你就把銀子交給他的後代。沒有子孫後代的,就將這筆錢改作為他修繕墳塋的資金。我雖然清楚一年拿這一點點錢分散給那麼多的族人親戚,不免是杯水車薪,形同秋毫,根本不能補救他們貧窮狀況的萬分之一,但我為什麼還是要年年如此,依例來做呢?原因是我想聊以表達我對親戚族人心不敢忘的情誼。
我腳部的濕氣,一天天加劇了,腿已腫大,而且非常硬,過去經常穿著的鞋襪,已經無法容納兩足。最讓我難忍受的是,一到臨睡之時,就一定忽發奇癢,而且越搔越癢,雖然搔時心裏舒服至極,能讓人取快一時,但手指甲含有毒性,因此越來越擴展蔓延開來了。從金醫生傳授給我洗腳的方法後,我每晚都必定要像滄浪之水旁的小子,置腳於河水裏一樣,用熱水燙腳止癢。堅持洗燙了半個月後,覺得稍微有點效果。眼下我隻覺得腦力一天天虛弱了,有時偶然提筆寫了一篇半篇應酬文字,到夜裏就必定通宵失眠。大概是年老體衰的人,心血已耗得差不多盡了,腦子不能用了。有時候即使勉強拿起筆,心裏想逞強,氣血也跟不上來了,每次思索一番之後,就一夜無法入睡,衰頹之象,一天比一天厲害。
我作知縣十多年,既對國家無功,又未能造福於民,屢次想向朝廷乞休回鄉,去跟我弟弟暢敘手足情感,但朝廷非常不體諒我的苦衷,沒答應我的請求,很讓人哭不能哭,笑無法笑。
我的親家陸蓉鏡由於商人聚眾抗議捐稅,釀成民變,拆毀縣署大堂,上級知道後赫然震怒,說他辦事浮躁,沒有治理一方百姓的才能,現已被撤職了。實際上,這次發生這樣的不測,罪咎還是在商人身上,他們違抗律令,拒不納捐,聚眾數百人,每人手持燃燒的香燭,蜂湧到縣衙裏,想要挾省裏委派的官吏取消增加捐稅的決議,他們的要求沒有達到,就發動暴動,要用燃燒的香燭燙死省裏派來的那個官吏。這樣,身為地方官員的陸蓉鏡自然就不能不傾盡全力保護省裏的官員逃離險境了,他一麵將那位省中官員從旁門送出去,一麵下令叫那些強壯的差役驅逐暴徒。那些商人於是遷怒於陸蓉鏡,立刻把縣衙的大堂拆毀了。這明明是為了救護別人而禍及自身的事情。
憑心而論,假如當時陸蓉鏡袖手旁觀,商人危害到了省裏那位官員的性命,他今天被撤職,那可說罰當其罪。如今省中官吏脫離了險境,而且安然無恙,這說明陸蓉鏡是盡到了一個地方官的責任的。至於說縣衙的公堂被拆毀了,這事並非陸蓉鏡這位地方官長心裏希望出現這樣的不測,而是因為聚集到縣衙中來的那些商人太野蠻暴戾了,又怎麼能夠將責任推到管理他們的地方官身上呢?藩憲隻聽信商人董某的一麵之詞,居然鑄成了這樣大的錯誤,可能他還不自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