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罷晚飯正要偕老伴兒到室外消暑散步,忽得遠在南國的朱克岩君電告,他的《孤獨黃昏》書稿將由花城出版社出版,囑我務必為此書做序,並用特快專遞郵去。放下電話便心作濤湧:三年了,為克岩君這部書稿的出版,一直寢食不安。起初,一家出版社接我力薦的這部書稿時,本想作為“拳頭”產品動作一番的,誰知不久便因故陷入沒完沒了的“整頓”狀態,此書稿便以“雷聲大、雨點小”而銷聲匿跡。幸得花城出版社慧眼識珠,使其得以付梓麵世,喜悅之情油然而生。雖正值酷暑難耐,交稿限期又頗有點十萬火急,一種使命感加朋友的信任感令我當即揮汗伏案。
信任源於了解,使命因了情分。我與克岩君已相識20個春秋。初次見麵是在四季如畫的昆明。那年我以空軍文化部文藝幹事的身份第一次領銜“蘋天葦地”、“四圍稻香”的浩浩八百裏滇池之畔舉辦空軍短篇小說學習班(那時還不興叫筆會),克岩君作為骨幹輔佐之。他那時在空軍空降兵部隊,抑或已步入軍區空軍的專業作家行列。這個年輕我幾庚的小夥子,精明中透著幹練,樸實裏溢著坦率,言談舉止中既充盈著農民之子的耿直又張揚著現代軍人的奉獻與犧牲,加之對文學的執著所構成的秉賦,使我格外感到與其投緣。長達兩個月的創作學習班結束,四川人民出版社要將選定的作品結集出版,需要抽人對作品進一步加工潤色,我便指名道姓地要克岩擔當此任,克岩慨然應諾。殊不知,這種差事完全是替他人做嫁衣,既沒名又沒利,足見克岩之品行之素質。這次幫人修改作品,耗時長達月餘,他的工作地點與我住的家屬宿舍樓是樓上樓下,小子夜半更深饑腸轆轆就叫開我的門,炸盤花生米,“茲咂”地對飲喝兩杯老白幹、汾酒什麼的,所以他與我愛人、兒子和女兒都不陌生。我愛人以“克岩”相稱,兒子女兒則喚他為“小朱叔叔”。
日月如梭,鬥轉星移,幾年後克岩調到我原來工作的空軍文化部,之後又將陣地轉移到廣州軍區空軍創作組。我呢,先是在空軍創作室過了把專業作家癮,後因遭不白之冤“解甲歸田”,起初在中國華僑出版公司供職,嗣後創辦中國僑聯《海內與海外》雜誌。兩個人雖非在“同一條戰壕”,但因廣東為全國僑鄉之最,北京是空軍部隊的神經中樞,斷不了你來我往,所以彼此走動得還挺熱乎。而他的《孤獨黃昏》力作,就是情分依然的產物。
三年前,我以中國僑聯《海內與海外》雜誌社主編的身份到改革開放搞得如火如荼的廣東接受洗禮。行前電話告訴了克岩。克岩到我下榻的住所,盛邀我去一座氣派的飯店喝早茶。文人三句話離不開本行。我問他有什麼可供本刊發表的作品沒有,他講早些年因一個特殊的機遇搞到一份有關共產黨第一任總書記陳獨秀晚年的一些材料,具有“檔案”性質,過去沒有發現在報刊披露過,一直在他的箱子底壓著。我一聽擊節,覺得可以將其拿出來麵見天日。雖然也感到陳獨秀屬於敏感人物,鬧不好會踩“地雷”,但隻要尊重曆史,且把握有度,還是能拿到通行證的。於是,在我們從陳獨秀其人到形成反映陳獨秀晚年生活的其文切磋一番後,一種成功的衝動在克岩臉上澎湃洶湧。就在我回到北京不久,克岩連開幾個夜車趕寫的兩萬多字的稿件隨之而至,標題即現在的《孤獨黃昏》,副標題為:第一任總書記陳獨秀晚年軼事。寄來的文字隻是前兩章。我疾讀,竊喜:小子,寫得不錯!當即抓起電話,催促他抓緊寫完,一並送審,然後本刊分期發表,以饗讀者。克岩應了,不多日便將洋洋十幾萬字的全部文稿攤在我的案頭,可見克岩的創作激情是多麼的熾烈,創作狀態又是多麼的亢奮!我一夜間完成了第一閱讀後立刻馬不停蹄地根據國家新聞出版機構關於發表此類作品的送審規定,送交具有權威性的部門的權威人士審閱,據悉此翁是研究陳獨秀的專家,一周後便給開了綠燈。
克岩的機巧之處在於利用細膩而厚重的筆觸,截取陳獨秀晚年生活的橫斷麵,閎閎展開的不是陳獨秀既轟轟烈烈又淒淒哀哀的一生,也不是包打天下般地皇論陳獨秀的沉浮榮辱和功過是非,而是絲絲入扣地描寫和揭示埋藏在他心底豐富而複雜的情感世界。垂垂老矣的陳獨秀,與年輕妻子潘麗珍蟄居在四川省江津縣境內的鶴坪小鎮,足不出戶,性情乖戾,喜怒無常。然而,就在這狹窄的自然空間,克岩卻通過獨幕劇式的場景為陳獨秀的情懷拓展出廣闊的舞台,使人依然可見金戈鐵馬,血雨腥風,烈火燎原,屍橫遍野,巨人揮動的臂膀和落魄者的呻吟。克岩寫進文稿中的,雖不乏軼事趣聞,但絕非恣意杜撰,也非嘩眾取寵,而是在運用文學手段多側麵多層次地揭示陳獨秀的個性。由此說來,一部好的紀實文學作品,應該成為文學的曆史與曆史的文學。
克岩君正值盛年,深信他堅持自己的文學取向和創作之路,在不斷跋涉中不斷實現自我超越,向世人奉獻更多更成功的佳作。作為摯友,我深信不疑。草就此文,是為序。
1995.7.26.子夜時分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