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冷嗎?
木知秋開始埋怨起夏冰來,夏冰是沈邈的隨侍,十日有八日都與他寸步不離,剩餘兩日也是各自分開睡覺歇息,今日反倒不見他。
然而這樣讓來者站在外頭不該是格樺堂的風度,不過這樣冷的天,風度大了也不是什麼好事。
沈邈算是熟客,木知秋親自去迎方顯大家風範。哪知走了兩三步心中便微顫起來,轉身踱至窗前,杏眼一轉,目光準準落在他懷中的鬥篷上。
前些日子她見多了那些從冰溪上打撈上來的如同死魚般的人,聽多了鄰裏鄉親唏噓扼腕說“這日子可怎麼過”的話,原本歇了兩日緩和了一些疲累,但又趕上這種窩心活簡直讓她怒不可遏。
思索一霎後,抬眼略過景遷,這小丫頭是木知秋的貼身侍女,隻一眼她就即刻意會,點了頭便匆匆跑下樓去,領著沈邈到後院耳房去。
而她即刻關了窗子,踱至床邊,佯裝睡覺。
沈邈是抱著那個女子進來的,她就差被裹成粽子了,裏三層外三層果真抗凍,嚴實地看不出一丁點眉目來。
他動作嫻熟,頗有一副運作了許多次的嫌疑,閃身進屋直朝古樸深沉的紫檀床榻而去,讓景遷瞧在眼裏罵在心上:這急忙慌的樣子全不似往常,難道‘靜沉公子’的名聲是偷來的?
說起沈邈,他“靜沉公子”之名是因其儒俠之姿。江湖之中好事者甚多,隻一絲不經意的波瀾都能引起地震般的效應,非得鬧得地動山搖天翻地覆。
沈邈“靜沉公子”的名號也是這麼炸開的。
他住在淩濛山,而淩濛山高聳入雲,地勢險峻。但不乏有人前去攀登,登山路過者皆去他的小屋討水喝,來者十有八九讚他靜慧通詩書,可能剩餘一人是大字不識一個更聽不懂他那些文縐縐的話,不過也會搖頭晃腦隨聲附和,能與他這樣的人皆識也權當做裝點門麵的擺設。
從此便有人喚他為“靜沉公子”。這樣不出半年,他有意隱居到頭來卻無濟於事。他無門無派卻也在江湖中有了一席之地。既是從官場上退下來的,他也無心思督辦一個門派,隻終日飲酒撫琴不喜人擾。
今日確如景遷親眼所見,否則實難相信,沈邈竟顧不得抖掉身上的落雪,一心護著懷中之人跟防賊一樣,生怕別人把她強走。
曉得他是心細之人,卻不曾見過他這般親力親為,還為個了病姑娘!尤其想到木知秋與他結識尚早又待他與常人不同時,景遷心裏不免有些鬱結,暗自憤恨:我家木姑娘好歹算是個人物,江湖眾人巴不得要與她搭上條線,如今不知這小丫頭是個什麼貨色,竟也能讓你如此費心?
懷著這種鄙夷之心又看了一眼,此時沈邈已揭了蒙在那姑娘身上的鬥篷。景遷踮著腳伸著脖頸,一副爭前恐後要錯過什麼的姿勢險些摔倒,虧了身旁有個紫檀束腰小桌子,扶上它才定住了腳。
女子並無任何珠釵裝飾,發髻也有些散亂,甚至有幾縷遮鋪在臉上,一副風塵女子逃離虎穴的模樣。景遷幾近怒發衝冠地再次憤憤然:我家木姑娘雖不是絕色女子,好歹也是個清麗脫俗的,如今這是個什麼病秧子,你竟這般勞心勞力!
心中越是嫌棄卻越要湊近看個明白才覺痛快!難怪世間真隱士屈指可數,不光心口不一,表裏更不一。
景遷鼓著兩腮邁開的腳還沒落地就見沈邈扭過頭來,像往常一般淡然,卻拜托她取些熱水來。景遷怔在當場,腳也沒收就招呼其他小丫頭緊著去辦,而她卻如黃雀一般盯著沈邈,又生怕他會跑掉。
此時沈邈已經拂去她臉上的發絲,正巧讓景遷看個仔細。床上躺著的的確是個病秧子,但見其眉如縹緲煙霧,又似水過墨暈,鼻如小山望月,臉無血色,還透著一絲水青,整個人靜靜睡著地樣子有些不情願,仿佛在掙紮,像極了拚命的情形。
真不枉景遷說她是風塵女子,真也有幾分姿色!
景遷巴巴地看著時,木知秋已夾帶風雪冷氣進屋,身後還跟了幾個小丫頭。沈邈一副自來熟的樣子也不再與她寒暄,起身後徑直朝水盆而去,取了麵巾就放進盆中。
“我道稀罕。”木知秋落座後言語不免有些譏損,“你竟親自動手了。”
沈邈聞此雙手戛然而止,麵上一笑,放了麵巾,隨即衝景遷道:“麻煩姑娘到外頭接一個人。”
景遷還未應聲就傳來重重的“哐啷”一聲,原本端了茶要喝一口的木知秋一臉不悅,連帶著茶蓋都激烈顫動地表達不滿。
即便是這樣做出一番響動來,但木知秋仍舊口吻平靜,細細道:“格樺堂一向不是隨意出入之地,沈公子若是今夜找不到住處,我倒可以給你指條明路,前頭而已客棧是淩濛鎮最好最有名的客棧,不過那裏從不借宿,你若是此時沒錢我格樺堂可以施以援手,日後再還不遲。”
木知秋一向這般心直口快,她從不向任何人討好,因為她根本沒這個必要。況且,這裏是她的地方,橫豎是主人,即便主客再熟識也該知道主未請客即入的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