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房裏,琬琰氣得發抖,嘟著小嘴跺著腳,取了被褥在雲爻床邊弄了個地鋪就倒頭睡去。不等天亮就在“叮咚”聲中驚醒,對於這“叮咚”聲琬琰再熟悉不過,也不睡了,一副恐懼之態不停地在雲爻身上掃來掃去。琬琰聽得床上有摩挲聲,整個人也不犯困了,點了燈,見雲爻醒了。
端著燭台去瞧,見她麵色有些發白,這已經很好了,與初見她時略帶青色的臉龐相比實在好上許多,至於那雙眸子,雖不顯神色,但依舊沉靜如水,深遠蕭肅,見之讓人冰冷刺骨,脊背生霜。
自打沈邈把雲爻帶到淩濛山時琬琰就一直照看她,躺了數日也睡了數日,如今是頭一次見她睜眼。兩人對望,雲爻她歪靠在榻上,肩膀還在繼續傾斜,雙手有一些細微的挪動,這樣簡單的動作對她來說很複雜,很陌生,很冷淡。隻見她雙眸呆滯,眼神渙散,視線並未有一寸一動卻直勾勾盯著琬琰。
琬琰已哆哆嗦嗦,這樣被呆滯空洞的目光鎖住委實令她心驚肉跳。嘴巴似是被凍結,抖了半天才打破這份凝滯,“爻……爻姐姐,你……你醒啦!”
女子不吭聲,不點頭,眼睛不眨一下,除了呼吸簡直和死不瞑目之人無異。
琬琰冥思苦想客套了幾句,不是雲爻姑娘長就是爻姐姐短,問她餓不餓,要不要喝些水,是先下床走一走還是先吃飯。說完之後悔恨不已,說這麼多她都不知道先讓她做哪些。
女子倚在床榻上,張了張嘴,沒有發聲。這把琬琰嚇了個半死,聲音幾乎能她自己的耳膜,“天啊,你……你……難道是個啞巴?”
午夜深沉時,她的驚恐與怪叫無疑會引來封口的腳步聲。
琬琰先是捂著雙眼後是捂著胸口,最後不知手該放在那裏,一個閉眼衝到門外,迎麵撲來的是一股寒涼之氣,繼而撞上急匆匆趕來的沈邈。
他一夜未睡,一直靜靜守在耳房外,還真不怕冷!
老天爺一夜也沒歇著,慷慨又連貫地下了一夜雪,細小的海棠枝丫不勝這般盛情招待,為了不再這樣沉寂下去索性挺身而出,與撲簌簌的雪聲發出負責任的回應——“哢吧”斷掉了。沈邈也配合著這種聲響,在院子中不停踱步時盡是“咯吱咯吱”聲,風聲雪聲入耳讓他不禁仰望深不可測的夜空,無月無星,唯獨從天而降的冰涼,回眸看去,院中的雪被覆上了腳印,腳印又被雪覆上,循環往複,最後靴子也濕了。
他像往常一樣安撫好琬琰就一把將她拉進屋。兩人怔怔地看了一會,沈邈才順著琬琰僵硬的胳膊去看。
雲爻的確不是傾城貌,但一副遠在深穀中的清麗形容,尤其雙眸中的清遠幽深,竟將他整個人扯得有些發愣。
“遠哥哥,你快看看……快看看是不是……啞巴……”琬琰顫顫巍巍推著沈邈就朝床邊去,反倒是她自己一臉見鬼的頹萎躲在其身後緊閉雙眼不敢去看。沈邈從波瀾不驚到看不出一絲詫異,隻吩咐琬琰倒茶來,琬琰脖頸有些僵,心想難道是雲爻把嗓子凍壞了?依著這個緣由她才一步三回頭地去倒茶,幾步路的距離她竟走出了一種蒼茫的氣勢——不過步子有些跌跌撞撞,端茶時手也有些不穩。
沈邈寧和一笑,語氣溫潤:“雲爻姑娘,先喝口茶。”
雲爻起初遊離不定的目光在此時卻能隨著沈邈的話微微轉動,那空洞無神的眸子最終如一輪陰雲遮皓月之態鎖住他的雙眼。四目相對,沈邈端茶的手也抖了一下,他被看的有些毛骨悚然,難怪琬琰會怪叫。
雲?爻?她在內心重複了幾次,嘴角也抽動幾下,仍舊沒有發出一絲聲響,仿佛這個世界就該終止於安靜。
“在下沈邈,幾日前路過絕巘溪,正巧遇見姑娘,因姑娘不省人事,也不知姑娘姓甚名誰家在何方,想著先到在下住的淩濛山調理幾日,隻是姑娘一直睡著,已近半月,在下實在無良策,就帶到格樺堂請木姑娘救治。”
雲爻懵懂得聽著,卻沒記下他口中所說的任何一件事,什麼絕巘溪,什麼淩濛山,什麼格樺堂,什麼木姑娘,她一概不知,更重要的是,沈邈是誰她也不知……
然而她又很奢侈地轉了一下眸子,看了琬琰一眼,她一身紅衣相當刺眼,正捂著雙眼透過指縫看她。雲爻卻頭腦發脹起來,索性閉眼不再去看。
沈邈見她神情有些不濟,心中不由緊了一下。依舊讓琬琰照看,離去前又朝她的袖管掃了一眼,她腕上一塊赤鹿角正好好的掛著,並非琬琰說的銀器,她耳力尚穩,該不會聽錯了,那木知秋又為何拿她的帕子?
“怎麼回事,大喊大叫的!”景遷從夢中驚醒,匆匆趕來看。
“醒了!人醒了!”琬琰理直氣壯地回話。
“你也隻說她醒了便好,如今事成,我也不多留你們了。”木知秋懶得進耳房,披了猩紅絨毛披風,握著手爐站在廊上呼著白氣,待那白氣融進冰天雪地裏,她便如精心布局的人物融進一副雪夜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