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明月幾時有(2 / 2)

他的這首詞,有一種無言的惆悵,有一種隱隱約約的不安。詩人總是敏感的,因為同是這一年,他的政敵王安石第一次被罷相回江寧賦閑兩年之後,複出執政,重掌權柄,這對蘇軾來講,絕不是好消息。所以詩人發出“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的感慨,顯然,他對當時的政治大背景懷著忐忑之心。

雖然蘇軾和王安石同為重量級的文人,但在文學聲勢上,王安石遠不是蘇軾的對手。而在政治上,蘇軾對王安石的變法,一直持不同意見,曾上書神宗,為鐵杆反對派。由於他當紅文壇,舉足輕重,左右輿論,甚至影響到皇帝。作為政治家兼文學家的王安石很在乎他,也是意料中事,遂利用手中的權力,熙寧四年(1071)將他逐出京師;而王安石的餘黨,更是手毒心辣,第一,想方設法弄死他;第二,弄不死,也要把他攆得遠遠的。

兩年前,正是王安石罷相期間,蘇轍為官齊州,蘇軾得以通判密州。現在回到開封大位上的王安石,不可能不注意,不可能不防範。果然,這年年底,一紙文書,著令蘇軾移知河中府(山西永濟)。哪曉得,攜家帶口,一行人西行至陳橋驛,官方文件又至,改知徐州,並有旨不得入國門,隻好扭頭向東。好在蘇軾想得開,他在寫給文與可的信中說:“軾自密移河中,至京城外,改差徐州,複攜而東。仕宦本不擇地,然彭城於私計,比河中為便安耳。”

其實,他不知道這樣折騰他是由《水調歌頭》而起。此詩問世後,傳遍京師,人皆吟誦,士子不言蘇而覺氣索。據宋人鮦陽居士的《複雅歌詞》:“都下傳唱此詞,神宗問內侍外麵新行小詞,內侍錄此進呈。讀至‘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上曰:‘蘇軾終是愛君。’”神宗這番話,使得執政當局萬分警懼,包括王安石在內。他們迅速采取隔離措施,讓他盡快消失在皇帝的視線之外,連開封的城門都不準進。

就這樣,他到了徐州,又改湖州,再改黃州,接著因文字罪坐牢,然後貶官嶺南惠州,最後罰往海南儋州,他的一生就處在這種沒完沒了的顛沛流離之中。由此看來,文學家與政治家角力,文學家十有九敗。但曆史的光柱,卻總是照亮那些失敗的文學家,光輝奪目至千秋萬代;相反,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政治家,黯然失色而被人淡忘。

這也許就是曆史的公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