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跟人比,比的是名譽地位。人跟樹比比啥?樹沉默、天真,甘於卑下。樹柔軟、堅硬,敢於腐爛而不留一絲痕跡。樹把普照大地的陽光保存起來,變為綠葉還給大地。樹是青草、昆蟲和小鳥的家。樹落葉毫不悲傷,第二年把新葉舉在頭頂。樹是水的花園,樹永遠在生長。
人如果活得像樹那樣,人人身上都有清香。
幸福?好多年前,沒人說這個詞。它在心裏悄悄藏著,在字典裏白白躺著。那些年,“幸福”這個詞軟弱,比盆景長得還慢,更不用說開花結果。現在幸福跟人們招手了。可它是什麼?是吃的、穿的,是不挨欺負,是高興,是打麻將光贏不輸,是車,是房子,是沒完沒了的欲望嗎?幸福是一輩子拉不完的單子?可能幸福沒那麼多,可能它是個找也找不到的東西。找吧,每個人的幸福可能都不一樣。
海來了。漲潮的時候,海浪一次又一次地往岸上跑,像親友重逢。在陸地全還是海水的時候,每寸土地都是海的故鄉。海裏有珍寶、有故事,海連著所有的地方。
人降生的信息,母親最先知道。人辭世的先兆,醫生最先知道。人生的大事,都是自己不知道,別人先知道。
家是啥?千裏之外想家想的是什麼?土坯抹泥的房子外麵,有一張門板的臉。推開門進屋睡覺,敞開門下地幹活。門天天迎接你,目送你,大月亮地裏,門在外邊給人站崗。
門是家的靈魂,人是門的上帝。家裏要是少了一口人,門知道嗎?
把身子靠在門上,聽聽歲月講述的秘密。它像鍾表一樣滴答作響。
榆樹是樹裏的爺們兒。擰著勁兒長,跟鋼筋似的。樹這輩子沒少遭罪,雷劈電閃、蟲咬火燒,那也得活呀。有的樹富貴,有的樹嬌柔;有的樹把自己長成了石頭,長綠葉的石頭。榆樹就這樣,不開花不結果,春天一把一把地往地下撒錢,叫“榆錢兒”,圓圓的,吃著甜啊!
沒見過這麼大的雨,“嘩——嘩——”好比泄洪。哪是雨?這是老天爺的一場事故。人管天,白雲散盡;天管人,一錘定音。
藥進了肚子,不光到病那兒去。它哪兒都去,全身溜達一遍。病維護自己,藥維護主人。它倆鬥起來,不知要經過多少回合。
美麗、漂亮、好看,是仨詞兒,意思一樣。克服、忍受、煎熬,仨詞兒,意思也一樣。撤銷、遷移、消滅,意思還一樣。別看世界上詞兒多,意思就那麼幾層。
詞兒也有讓人疑惑的地方。聰明有時候和奸詐是一個意思,奸詐有時候和愚蠢是一個意思。你看,愚蠢跟聰明又拉上了手,說不明白了。
有守國土的,有守球門的,沒聽說有舍命守一個村子的人。農民的眼睛裏,一輩子就守望幾樣東西。莊稼是一樣兒,村子是一樣兒,再就是老婆孩子。村子沒了,莊稼上哪兒種去?就像把筋抽走了。農民不是旅遊者,他們腳底下有根係,在土裏紮著。到了非走不可的時候,已經觸犯了他們的尊嚴。
恨是壓在心上的一塊鐵。心要喘息、要掙紮,逐漸變硬了,像鐵一樣。
懷恨的人以為報複可以帶來幸福,其實幸福從來不和報複在一起。導火索引爆的是炸藥,不是鮮花。
男人把愛情想象成一隻鳥兒,它是自由與飛翔;女人把愛情想象成鳥巢,它是安全、牢固和溫暖。
鳥和鳥巢想到了一塊兒,就叫美滿。
一層一層的霧,粉紅如煙,籠罩山野。山杏的花,手拉手給山坡披上一件嫁娘的新衣。霧散了,山杏探頭窺視春天的情形。孩子們要給仙女壓轎,孩子們要為鮮花鼓掌。為什麼孩子的心裏裝的都是幸福的事情?沒有醜惡,也找不到虛假。
長大了,人所失去的不僅是快樂,更有純真。純真走失,虛假升堂,快樂離開了,去尋找純真的人。
快樂並不是成長的犧牲品。
如果快樂來自於內心,是來自純真。快樂不過是幸福的花朵,純真才是果實。
人要能重新活一遍,覺著比現在過得好。假如真的從頭開始,會什麼樣呢?下棋的下1000盤,每盤都不重樣。人生也往往如此。
肩膀扛過200斤麻包的人都明白,越是負重,越得直腰,要不連步都邁不開。
直開腰板,肩上的重量就交給大地,人隻是一個支柱。彎著腰扛東西,早晚得壓成一張餅。碰著啥事兒,人別忘了直腰,“立木頂千斤”啊!
以往幹部管農民沒什麼商量,就像農民種地也沒跟莊稼商量。現在商量了,兩方麵有點兒不得勁兒。沒在一邊兒高的板凳上坐過呀!商量好,比帶領、管理、教育、引導這些詞兒仁義。常商量就習慣了。沒吃過餃子的人,剛吃餃子也不習慣,看不著肉,說燙嘴。慢慢地,過年都吃餃子了。
雨要是不在春天下,秋天指定下。一年就這麼多水,下完就完了。
看一個村子有沒有活力,莫過於早上站山頂看家家戶戶的煙囪。炊煙像絲綿,從各家的煙囪飄出來,把村子包裹得像一口熱氣騰騰的大鍋。炊煙裏有柴草的香味兒、小米粥的香味兒,日子回到了太陽下麵。城裏說的人氣,在這兒叫人煙。人到哪兒炊煙到哪兒,攏住這片炊煙的人,當然算得上英雄。
人心能老不?生活了這麼些年,心總年輕?人老了,胳膊腿兒,連眉毛胡子都老了。但心老不了,跟年輕人想的事一樣。誰要說自己老了,記著,他心可沒老。
承諾別輕易說出口,說了就得用一輩子擔當。上帝唯獨讓人說話,是相信人是言而有信的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