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最早是父母給起的,一個人降生後,要管他叫個什麼,命名,一人一名,歌星倆名兒。
人和樹不一樣。樹苗長出來就叫樹,而不叫仁樹、禮樹。樹多了,叫樹林,再多叫森林。人生出來不能隻叫人,要有名。人如果沒名字,會造成極大的混亂,戶籍製度將崩潰之,其他方麵也會亂。一群羊待在山坡上,無姓名亦安然。人不行,一定要有名字,在人的世界之上還要有個姓名的世界。人看曆史書,是借著姓名識別了一些舊日的事情,譬如大禹、劉備、安祿山其人其事。史書有些段落隻說人名譜係,讀來艱深,如“劄隻刺歹的兒子土古兀歹,土古兀歹的兒子不裏不勒赤魯,不裏不勒赤魯之子合刺合答安,合刺合答安的兒子便是劄木合。”這是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名著的《蒙古秘史》中的一段話。劄木合是和成吉思汗作鬥爭的部落首領。此話讀第二遍就不艱深了,而顯淳樸笨拙,其文采雖不如新月派詩人,如徐誌摩,但這一層意思不這麼說也沒別的辦法。
兒女有了名字,表明世上又多了一個人,用這個名上戶口,享受公民權利。爹娘們因此重視給兒女起名,尤其在現代。
因為名字是起給別人喊叫用的,就要考慮它好聽好看好讀。一要不重碼,免得日後被警察抓錯,造成冤案。據說,每個百萬以上人口城市裏的張丹李丹王丹、張靜李靜王靜、張剛李剛王剛都不計其數。這些人士的父母在起名這個問題上近於懶惰,造成大麵積重名。雖方便群眾——此名好叫好寫,卻容易被埋沒。
另有一些父母過於動腦筋,把小兒姓名起得僻而拗口,這類名字得罪的第一個是小學教員,念不上來,又不知其意,是其父母者用牙簽從字典的角落裏摳出來的。其孩兒長大了,保準改。
姓名大體上要斟量聲韻母,音節響亮,尾音平聲為好。吾友名“汪昂”,叫出來就是汪,名字跟沒起一樣,昂,是汪的韻母。尾音如果是去聲字,給人感覺意猶未盡。吾另一友人名“楊樹久,去聲,如上聯,每欲為其續下聯”柳枝長,平聲。
有些父母文化不逮,付款請術士賜名,說什麼秉承《易經》,實為荒誕不經。天下事理有陰陽五行之辨,漢字無陰陽,更無“格”之說。這一類苦心鑲嵌金木水火土的名字,像雜貨鋪。現代人生存的要素大多在別人手裏,譬如糧食、藥品、薪酬等,唯有命運在自己手裏,創造而來,非名字帶來。名字不會像血液和氧氣一樣支配生息,它不過是個名。我兒時讀報,報紙登滿版的中央委員名單,從“丁一”開始,叱吒政壇,其名估計沒有“釀名家”釀的,他們的成績是真刀實槍、文攻武衛幹出來的。
漢字有相貌,是圖案化的文字。帶“鬼”字旁的字基本都嚇人,別在晚上讀。帶“月”旁的和肉有關。好看的字清秀、俊逸、光大。從書法計,三字姓名中間一字簡單點,書寫好看。考慮到中西交流,名用元音打頭好,響亮。斯大林把毛澤東讀成馬察東,是格魯吉亞人讀不好這兩個音。
美國父母要注意了,汝兒一旦當選總統,就有全世界人喚其大名,宜請語言學家結合亞非拉人民的發音方法取名,明快點,別弄太複雜。
名字是讓別人念的,自己說話不用,以“我”代替。舊日軍閥用“兄弟”代替。起個好名,也是為人民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