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皆有好古之心,連孔子這麼古的人也在向往比他還古的周朝,說起來就景仰。孔子向往的是古禮,其餘的人,特別是現代人向往古玩。若請現代人赴古代,一個都不肯去,太艱苦。玩家想的是升值和裝飾身份,在“電”字打頭的設施下摩挲古物,是玩古。

從投資說,人們傾心收藏,是股市崩盤之後資金的出口之一。如果房市和車市不像現在這麼堅挺,進入此行的資金還會多。投資產品的唯一性、辨識的不確定性和市場混亂是古玩界的特征,也是投機者傾心的要素。有人拿一件玩意兒放桌上——宣德七年十六字款香爐,您瞧吧。這玩意兒怎麼瞧,誰心裏都沒數,絕大多數人是跟著哄,證據學中的要件在這兒全沒有。看不了真,也看不了假,更沒法證明它在明代哪年哪月放在哪家的櫃子上。好了,商品品質的不確定性和客戶的盲目性決定了這個市場很亂,一亂,裏邊就有人賺錢了。至於說到“唯一性”,更是沒法說。怎樣證明這件東西是唯一的?況且,有多少唯一就有多少贗品。如果說宣德爐好,仿造的宣德爐會比當年的總量多10倍,質量也不差。現代人的科技手段和工作熱情比古代高多了。

央視的《鑒寶》欄目把散落民間的古代工藝品和售價掛鉤,把人眼睛看紅了,有多少人恨自己跟古代人沒親戚,現今隻好逛地攤碰運氣。而古裝劇為這個市場作了充分的鋪墊。古裝劇跟國學沒什麼關係,跟曆史關係也不大。人觀後感慨古勝於今,皇帝好,人們生活得有情趣,他們用過的東西也會很好。

從時間上說,人之收藏古玩,有如收藏曆史。曆史對許多人來說是闡發感慨的對象,可產生愉悅——“他們死了,而我活著。”這才叫竊喜,從時間中偷來的喜悅。穿阿瑪尼西裝的人捧一把老壺,或老玉老盂,歎:“今夕何夕?”自比笑到了最後。

收藏還可以炫富。轎車好,但轎車產量大,讓期待“唯一”的人不滿。聽玩家介紹自己的藏品,總是“全國才有××個,其一在我這兒”。古人稱“人無癖,不可與之交”。現在有癖的人太多,沒癖也養幾個癖壯門麵,而古董是最容易起癖的東西。人有了這玩意兒(真假不論)之後,可以擺出拒人千裏之外的高古氣象,嘴邊有“包漿”之類的術語,裝腐朽。此外,古玩與文化有淵源,搞這個東西,基本上算是搞文化,是斯文捷徑。企業家收藏古玩可避稅,納入固定資產,逐年折舊,最後變為零稅率。

中國雖大雖古,能有多少文玩流落民間?皇帝們葬了多少?農民起義軍和盜墓人毀掉了多少?博物館藏了多少?改革開放以來外國人買走了多少?當年溥儀和張學良偷走了多少?自然損壞的又有多少?沒多少了。我在一篇短文中說過,中國假使有5個夏商周,10個唐宋元,100個明清朝,而且每朝之間沒有戰亂的話,也出不了現今這麼多古董。把現今的古董送回古代,古代都裝不了。好古之人總是少數,多數人收藏也好、炒股也好,驅策的隻是一顆虛妄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