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中學生不願聽成人說話，說他們的話不新鮮（陳舊）、淨大道理（道理還是小的好。朱光潛說，小的就是美的。大道理放之四海，引發小孩哈欠）。
中學生愛聽驚人之語，但成人不說，其實會說，但過了說的年齡。
驚人語有：“凍死迎風站，餓死舔肚皮。”“望遠能知風浪小，山淩絕頂我為峰。……二十年又一條好漢。”
這些壯烈的話，上哪兒說去呢？成人日複一日說一些平實的話。“吃了沒有？……多穿點……常聯係”，等等。自己聽著也沒什麼意思。
我留心中學生說話，向他們學習有趣的說話方法。
一次，在郵局，三個同學並排坐在沙發上，同時望天。坐中間的是女孩子，邊上男孩摟她肩膀。
男孩說：“走哇，開非法同居證去啊。”
說得雋永。開……證是法治理念，而此證又是“非法”之證，徹底消解。成人說不出來。
女孩不睬，顯然不新穎。
成人的幽默，鋒芒已經磨去，用相聲話說，是“皮厚的包袱”。包袱皮薄，笑來得快，厚皮包袱相反。我在收發室聽到兩位老年人對話。
甲：“我花鏡呢？”
乙：“我戴著呢，看看報紙。”
甲：“行啊，自己的省點兒是點兒。”
花鏡還帶省的，諷刺對方吝嗇。但小孩不一定知道哪兒可樂。
一老漢溜達，另一老漢老遠說：“怎麼著，還沒死呢？”
這老漢：“早就想死，這點氣咽不下去。”他用食指和拇指量出三寸長，在脖子上比畫。
那老漢：“別咽！老伴等你工資呢。”
這老漢：“不是想咽的事，一咽，氣兒又鼓上來了。”
那老漢：“成水葫蘆瓢了。”
他們是老百姓，不是相聲藝術家，也不是TV主持人。但出語精彩。健康啊、“死生之事大矣”啊，在這兒變成一個關於“咽氣”的比喻，讓人想到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