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禹錫的詩,無論短章長篇,大都簡捷明快,風情俊爽,有一種哲人的睿智和詩人的摯情滲透其中,極富藝術張力和雄直氣勢。諸如“朔風悲老驥,秋霜動鷙禽。……不因感衰節,安能激壯心”(《學阮公體三首》其二)、“馬思邊草拳毛動,雕眄青雲睡眼開。天地肅清堪四望,為君扶病上高台”(《始聞秋風》)這類詩句,寫得昂揚高舉,格調激越,具有一種振衰起廢、催人向上的力量。至於其七言絕句,也是別具特色,如:“莫道讒言如浪深,莫言遷客似沙沉。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浪淘沙詞九首》其八)“塞北梅花羌笛吹,淮南桂樹小山詞。請君莫奏前朝曲,聽唱新翻《楊柳枝》。”(《楊柳枝詞九首》其一)就詩意看,這兩篇作品均簡練爽利,曉暢易解,但透過一層看,便會領悟到一種傲視憂患獨立不移的氣慨和迎接苦難超越苦難的情懷,一種奔騰流走的生命活力和棄舊圖新麵向未來的樂觀精神,一種堅毅高潔的人格內蘊。再如他那首有名的《秋詞》: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潮。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宵。
全詩一反傳統的悲秋觀,頌秋讚秋,賦予秋一種導引生命的力量,表現了詩人對自由境界的無限向往之情。胸次特高,骨力甚健。
劉禹錫最為人稱道的是詠史懷古的詩作。這些詩語言平易簡潔,意象精當新穎,在古今相接的大跨度時空中,緩緩注入詩人源於苦難而又沉潛凝聚了的悲情,使得作品具有一種沉思曆史和人生的滄桑感、雋永感,在中唐詩壇勝境獨標。如《西塞山懷古》、《荊州道懷古》、《金陵懷古》、《姑蘇台》、《金陵五題》等作品,無不沉著痛快,雄渾老蒼。就中尤以《西塞山懷古》為著:
王睿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千尋鐵索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詩詠晉事,而飽含現實意味,“似議非議,有論無論,筆著紙上,神來天際,氣魄法律,無不精到”(薛雪《一瓢詩話》),充溢著一種悲涼而不衰颯、沉重而不失堅韌的精神氣脈,以及縱橫千古、涵蓋一切的氣象,讀來令人感慨遙深。據說此詩原是劉禹錫與白居易等四人的同題競賽之作,劉詩先成,白覽劉詩而為之“罷唱”,並不無遺憾地說道:“四人探驪龍,子先獲珠,所餘鱗爪何用耶!”(計有功《唐詩記事》)
“巴山楚水淒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在長期的謫居生涯中,劉禹錫受民間俚歌俗調的浸染,還創作了不少富有民歌情調、介於雅俗之間的優秀詩作,清新質樸,真率自然。如《竹枝詞二首》其一: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還有情。
用諧音雙關語表現女子對情人的微妙感情,既具濃鬱的生活氣息,又有很高的藝術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