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尋找鮑爾吉(2 / 2)

我不想當著那麼多人和她們爭辯或進行更可笑的學術性討論,為了六元錢不值得。我仍耐心解釋。

“在歐陽之外,不是還有羅納德·裏根嗎?米哈依爾·戈爾巴喬夫。”

眾人笑了,我知道他們在嘲笑我賣弄學問。有人說“他肯定念過大學。”而銀行小姐向我投來明確的侮慢的眼神。

原來中國人不配姓複雜的姓氏。這與阿Q想恢複自己的趙姓而不可得一樣。

“你說怎麼辦呢?”我盡量悠閑地問那小姐。

“你要證明鮑爾吉是你。”她手拿著我的工作證和身份證。“但這已經不可能了,這上麵寫的都是原野。所以,你要把鮑爾吉找來,和他一同領款。”

為了六元錢去尋找鮑爾吉。我想起一句歌詞:“為了一塊牛排出賣巴黎。”

鮑爾吉,你在哪裏?我悵然離開取款台,在心底呼喚。

對任何人來說,為了六元錢罹此磨難,就應該罷手了。但我如看電影一樣,想知道此事是怎樣一個結局。

我站在門口觀察。

我發現一個麵相善良的人,上前敘說我的處境,簡言之,請他充任鮑爾吉。

“這怎麼行?”他瞪著眼睛,原來善良的人瞪起眼睛也不善良。我忽悟,這種作弊的事不能選擇好人。

我又找到了一個衣冠不整如無賴樣的人,約二十多歲。談過之後,他狡猾地問:“這事好辦,你給多少錢?”

多少錢?這事不能超過六元錢。我告訴他“三元錢”。

“三元?”他簡直想咬我一口,“你那筆款多少錢?”

“六元。”我給他看提款單。

他笑著看我的臉,那目光在我眼睛鼻子之間滑行。用目光蹂躪別人就是這個樣子。他提一提後褲腰,問:“你是知識分子嗎?”在“知識分子”這個詞裏,他的語調充滿了惡毒的揶揄。

“我是你爹。”我告訴他。

他要動手,這從他肩上可以看出來。《武當拳法》日“揮拳者其肩先動。”我上前掐住他的兩腮,酸痛是難免的了。我把他的嘴捏成喇叭花一般,裏邊洞黑黃牙森然。如果換了別人,必朝裏邊吐一口唾沫。但我沒這樣,不文明。

我一推,他踉蹌而去。

他是那種在社會底層遊蕩的人。我後悔了,怎麼能找這樣的人擔任鮑爾吉呢?凡吾鮑爾吉氏,乃貴族血統,鐵木真即是此氏中人,當然又是此氏的先祖。

最次也要找一個電大畢業的,這是我對新鮑爾吉的要求。

不好找,我隻得打電話給在附近的一位,請他襄助。他叫劉紅草,在某機關當科長。

我道出原委,他搖頭。“六元錢,嗨。我給你十元,走吧!”

我表示此事如何如何,他遲疑地俯就了。

中國銀行分理處,人已稀少。我們來到付款台。“他就是鮑爾吉。”

我驕矜地向小姐介紹,像推薦一件珍寶。

“是,就是。”劉紅草點頭。

“工作證。”小姐扔一句。

劉紅草假裝找工作證。“哎呀,忘帶了。”

“回去取。”小姐連頭都不抬了。

“嗨,六元錢。”我懇求她,“開開麵吧。”

小姐有點通融的意思:“拿名章也行。”

“快拿名章。”我指示劉紅草。他又上下假裝找。

“小姐,你看沒帶名章。”

小姐堅拒。

我問:“那一會兒拿來名章,他還用來嗎?”

“隨便。”

出門,我和劉紅草握別,感謝大力支持。我獨自找一個刻章的老頭。

“鮑爾吉是啥玩意兒?”刻章的老頭茫然發問。

“什麼啥玩意兒,”我惡狠狠地說,“這是姓!”

“姓?”老頭更茫然,“我刻了一輩子名章……”

又來了,我隻好安撫“刻吧刻吧……”

刻好了,牛角名章,十元。

“十元?我最多出六元。”

“八元。”

“六元。”

“七元,少一分不行。”

“七元錢就賠了。”

“賠了?”老頭從花鏡上方看我。“什麼賠了?”

我的事情無人可以解釋。我拿著名章取出了按慣例應該在郵局取來的稿費。

我看到結局了。主要的,當我手攥著“鮑爾吉”的名章時,便不憚懼來自各方的質詢了,可以雄視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