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一種數量極少、喜歡“造謠”然而心腸不壞的人,我是他們中間的一員。
我最著名的謠言如下:
當時辦公室裏的同事由於議論改革而變得莊重和略顯躁動時,我傷感地告訴大家:
“口腔醫院和痔瘺醫院要合並了。”
人們大吃一驚,有人簡直要跳起來,他們一字一句地重複我的話。
“啊?痔瘺醫院要和口腔醫院合並?”
憤慨、吃驚與匪夷所思。
我麵對同誌們苦思的臉,默默地點頭,低聲補充一句:“衛生局已經下文了……”
過了一會兒,有人笑,別的人跟著大笑。他們愉快地想象這兩家醫院合並後的情景。
有兩人沒笑。一位拔過牙還沒有痊愈,另一位剛做過痔瘡手術來機關索支票結賬。這種“合並”使他們同時感到了威脅,因而不喜歡這樣的玩笑或謠言。
我造的謠言多屬這種類型而不是追殺阮玲玉那類可以見血的鋒刃。
在前年,我還造過下麵的謠言:“人家說了,咱們國家要實行周五工作製。”不幸的是,前不久確有權威人士透露出這樣的意思。謠言竟變成了預言,我真沒想到,這原本是我對縮短工作時間的一種向往,我寧願把向往變成謠言說出來,而顯堅定有力。
造謠的人在造之前,都喜歡像我這樣,把消息來源稱之為模模糊糊的“人家說了”,人家是誰呢?可以說報紙,也可以說廣播或文件。新聞學最看重消息來源,如果是電稿,還要標明發電地點和時間。對於援引的材料,都須指出出處。這種要求,顯然不適合造謠。
譬如我說過:現在前列腺的發病率要比唐朝高出了百分之六十。又如:經常吃洋蔥會使荷爾蒙增加百分之四點一。
這種謠言儼然學術成果。
我還說過,在電線杆子上貼“專治陽痿早泄”的那種油印廣告的,是一種新成立的會道門的聯絡暗號。
我造謠亦有兩條大的原則。一日不傷天,傷天即血口噴人。二日不害理,害理乃指鹿為馬。我寧要喝敵敵畏,也不造汙人清白的謠言。這是我與造謠家們最本質的區別。
我也有同道。我的一位北京的朋友W。某次在行於長安街的1路公共汽車上,他小聲對我說:“裏根又遇刺了。”車上的人“刷”地把頭齊齊轉向我們。
還有一次,他衣冠楚楚地蒞臨海軍某賓館,對同伴說:“你準備一下,劉司令下午就到。”話被總服務台嗑瓜籽的小姐聽見了,整個賓館員工沒吃飯,搞了一晌午衛生。我的朋友認為這種謠言有利於精神文明建設。
西方四月一日的愚人節也是造謠節,這種事甚合吾意。好玩的是國內許多嚴肅的報刊,把愚人節的材料當作科技動態摘譯過來。如稱美洲發現一群人以卵生育,個個趴在蛋上抱窩。又如說在非洲發現藍色血液的人。事實上,稍懂動物學的人,就知道人不可能卵生,除昆蟲和鴨嘴獸外,隻有鳥類才如此。人之血必是紅色,這由血液中的血紅細胞所決定,再無其它選擇。
我造謠的題材開始向高新技術領域發展。一次與眾人飲酒,我說患痔瘡者極應慶幸,因為不會再得腦血栓了。痔本身就是靜脈血栓,流行於下,不複上行焉。
我期待著人們的笑聲。
沒想在座中有一位是中國醫大的教授,指著我說:“你講得很有道理嘛。”
造謠不成,反變為了道理,我有些委屈。
在現時的廣告中,不知有多少屬於這類無益亦無害的謠言,像我造過的那樣。但此類謠言有畫麵與音響,還需交錢,不似我這般婉轉自如。
莎翁說“謠言是一支憑著推測、猜疑和臆度吹響的笛子”。我自小就喜歡吹笛子,但我爸不願給我買,他嫌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