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有閑,把自己弄到各種事情的局外,連家裏也一樣。不想,也不管任何事。
我記得每日跟各種人喝酒,有人請我,為什麼請,也忘了。酒桌上多數是生人。見過麵,以後又有人請你湊趣,接著認識了另一撥人。我不記得別人的名諱麵孔,但他們不嫌棄,說“貴人多忘事”。
和我喝酒的人有幹部、流氓和商人。流氓比較多,他們不談正經事,隻想放鬆。
由於我把自己放入“局外”,表情一味木然,他們以為我是高人。我不吭聲,像默認了一樣。
酒席上,他們一邊喝酒一邊罵人。因為他們罵的人我不認識,因而也不覺得有趣。譬如有人說石油公司的某科長嘴的形狀很像某女經理的×,眾人放肆大笑。我不笑,也不和任何人對飲,我永遠獨酌。我說:“就是毛主席來了,我也這樣。”他們紛紛歎息,說高人。我喝到微醺階段,眼神便固定了,溫和而平靜,用一樣的眼光看科員與局長。科員認為尊重他,局長說我有傲骨。我沒時間去長傲骨,我嫌麻煩,不願用兩樣的眼光或口吻與人交流。
有人在敬佩過我的麻木麵孔後,攤開肥手請我看相。我說:“隻看腳相,男左女右。”
眾人笑過,期待我說出更有噱頭的話,我不言語了。那人去洗手間,拎著鞋與襪子,一跳一跳過來,說“用香皂洗了兩遍”。
這是一家富麗的酒店,夜闌了,服務員在我們身後攥手而立。“腳相”人以雙手搬左腳,請我過目。
我第一次觀人腳紋,新奇地注意小趾蜷曲,以及大拇指之粗壯。我想起有人說,腳大趾致殘,行路必跛。我說:
“你心亂如麻。”
“對!對!”他搬腳左右回顧,“一點不錯。”
服務員想笑但不敢。
“姑娘。”
“我生的全是女孩。”
“倆?”
“倆,倆,是姑娘,費挺大勁弄個二胎指標。”
我用食指一勾,他把腳放下來。
“你心髒不好……”我話音剛落,他諾諾,我製止他說下去,他腳掌泛紅,我便胡謅心髒的事,竟誤中。我接著說,“你治過。醫生醫得了病,醫不了命。”
他臉色變了,口唇哆嗦:“咋辦?”
我喝一口酒,稱“我看得到命,但變不了命”。舉座人脖子伸長,高低點動,我接著說:“分三次,把錢捐給失學兒童,西北、東北、中原。”
“一次捐多少?”他問。
我拍桌子,有人筷子落地,但不敢揀。“這還要問我嗎。”此人縮首。此事成為那回喝酒的一次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