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唯識觀
瑜伽行學派的理論根據,是依“六經十一論”,其中“十一論”中之《瑜伽師地論》為本,其餘十論為支。《瑜伽師地論》詳述了瑜伽行之觀法。瑜伽為梵語yoga之音譯,意譯作相應。依調息(調呼吸)等方法,集中心念於一點,修奢摩他(止)與毗缽舍那(觀)為主之觀行,而與正理冥合一致。相應之義,據《成唯識論述記》卷二本之說有五義:(1)與境相應,謂不違一切法之自性。(2)與行相應,謂與定慧等相應。(3)與理相應,謂安立非安立等二諦之理。(4)與果相應,謂能得無上之菩提果。(5)與機相應,謂既得圓果,利生救物,赴機應感,藥病相應。據此而建立唯識學的實踐理論,就是唯識觀。
觀想真理的方法,為佛教一般之實踐法門。瑜伽行學派有三界唯心之觀,如觀五重唯識,稱五重唯識觀。五重唯識觀的依據有兩點:一是《般若經》所說的“空無自性”的教義,二是《華嚴經·十地品》所說為緣起觀之“三界唯心觀”。從《般若經》所展開的是作為唯識學骨架的“三性、三無性”說;從《華嚴經》的“三界唯心觀”,乃變成了發展有關心的本質與分析的基礎。
觀,係心思觀察說名為觀,即細心伺察思惟諸法名義等之精神作用。觀以別境中之慧心所而為自性。慧,於所觀境,簡擇為性,斷疑為業。所觀境,是智觀,名之為境。即是三性三無性。以一切法為自體,通觀有漏無漏有為無為一切諸法皆唯識故。一切法不離三自性,諸法因緣生,本沒有實我實法,眾生不了虛妄計執為實,增益遍計執,更不了依他起圓成實,起惑造業,沉淪生死。因此,於此三性中,應舍遍計執,觀依他起如幻而生,圓成實為唯識實。萬有諸法皆不離識,如是遣遍計執,顯現依他起圓成實,成萬法唯識,名為唯識三性觀。三無性乃針對三性而建立。依遍計所執性立相無性,眾生既於世間之相處處計著,執為實有,為除此妄執,說一切法皆無自性。依依他起性立生無性,萬法乃從眾緣而生,為虛假之存在,故其性實不定,故說一切法非自然生,亦無凡夫所執之體性,如幻化之事。依圓成實性立勝義無性,真如乃根本無分別智之對象,故雖為一切法存在之真本質,卻不受任何特點之性質所規定,已離我執法執,猶如虛空一般。由三性三無性之說,而立“非有非空”之中道,而觀三性之存在為唯識無境,稱為唯識三性觀行。即遍計執為虛妄之唯識性,依他起為世俗之唯識性,圓成實為真實勝義之唯識性。說明觀此三性的順序、方法,觀此唯識三性理,從粗至細的五重觀法,即名“五重唯識觀。”
根據唯識的原理,五位百法是其基礎。唯識百法是以“無我”為宗,唯識學修觀當以“無我唯識觀”為先。先師正果法師《止觀簡介》中,詳述了“無我唯識觀”及“五重唯識觀”,茲介紹如下:
一、無我唯識觀
1.百法無我
一切法總為五位,共計一百法。無論心、心所、色、不相應行和無為,都沒有眾生計執的我法二種實性。“我”有實、常、主宰、自在義,然以心心所色等積集組合而成的有情,決無堅實、不變、主宰自在的體性。法是軌持義,軌是軌範,可生物解,持是任持,一切法隻有依他如幻緣生的虛假作用,亦決無堅實不變的自性勝用存在。這裏分別略述其義:倘若有情法中有我,所計我以何為體?若言以色為體,則色不應是無常,因為我是常一主宰者故。反之,我是常一主宰者故,色亦應是常一主宰自在。如是則色法不應有遷變壞滅,但是實確與常識學理相反,眼見無有一色法亙古而不變壞者,若承認色法是有遷變壞滅,又許為我的體性,則我性應當隨色之遷變壞滅。若如是者,則常一主宰自在的我性便不複存在了。其餘眼耳根等,皆以此理推證可以例知,若我是短等為體者,長短等是色塵分位,色塵尚且是無常變壞的,沒有我體存在,依色塵分位積聚的長短等,離色塵外既無別體,更不可以為常一主宰自在的我體了。其餘滑澀等觸塵等分,皆以此理推證可以例知。若謂我是以心心所為體者,八識心王五十一心所,都是無常的沒有常一主宰自在的勢用,都是互相資助觀待而得生起。要是有我之體性存在其中,則總八識心王五十一心所,或總聚,或一王一所,應是常一主宰自在不變的存在。但是我們以常識學理的觀察,心心所之總聚一多的作用,均非常一主宰自在,而是無常苦空無我。又縱許以心心所為法我體,而心王有八,心所有五十一,其我是以一心一所為體,還是以多心所為體?實則依一依多依和合,皆是說不通的。因為無論為一為多,為和合,心心所法都是無常苦空無我,決無常一主宰自在的我性,且依多依和合以為我體,則以從心從色,從內從外,從頭至足,從皮至髓,六腑五髒,骨肉皮脈等,一切諸物,乃至所有種種心識念念等中,一一推求,眾生所計執的常一主宰自在的實我,終不可得,畢竟都無,僅是無常苦空的心心所色聲香味等,故雲無我。
心心所色等法,和合假有的有情,已如上說無常一主宰的我性,而心所所色等法,亦唯是依他眾緣所成,如幻緣緣生,隻有虛假事相,亦無主宰自在的我性。然其虛假軌持體用,念念生起,相續流轉,相似有堅實自性勝用,眾生迷妄,不了解其依他緣生如幻,假有作用,即執為實有色聲等法,起常一主宰自在的法我見。而實則一切法,無論心色,都是待緣而成,依他而起一一作用。皆由互相資助,相信相待,顯現存在,相似有一實體,實則堅實自性了不可得。要是諸法有堅實的自性,就不應該借緣而成,依他以起,應該是恒時常住,自力獨存,但以常識的觀察,道理的推征,聖教的印證,任何一法,無論為心為物,都無不是依賴他緣而存在者,緣聚以生緣散則滅。決無常一主宰、自在不變的固性存在,所以諸法亦是無我的。
五位法中,色心心所,是實法尚無我性存在,非色不相應行,既是心心所色三法的分位,更明顯易知的不會有我性的存在了。無為法是諸法的真如實性,眾生從無始已來即未觸見過,更不會有眾生計執的我性了。
問:如上所說,一切諸法皆是虛假,無有主宰自在的我性,則諸法中應當無假實種種的差別,何以前說色心心所等法時,又言有實有假?答:此言虛假如幻如夢,乃推入真門空理而談,若依世俗諦道理門說,自有種子所生諸法,多名為有為實法。此處惟就真門空理而言,皆名假法,故與依世俗諦道理門說有假有實全不相達。
2.五位唯識
既然五位百法都無人法二種我性,為何現見世間有諸有情,人畜等之形狀宛然當眼?而五蘊法體,事相顯然,色可見,聲可聞,乃至識能分別了知,體性作用,顯然存在。若全皆虛假,諸如人法相狀作用等,都不應該存有,五位有法亦無可說了。解此疑惑,就須明了唯識的意義。所謂色心心所等是虛假幻有,有人法的我性,隻是破除情計增益的二種我性實執,並不撥色心心所等法依他緣生的作用。雖然人法的我體實性求不可得,但五蘊和合的假補特伽羅,與依他眾緣所成,有虛假事相作用的法,卻並非全無,都宛然存在。怎樣存在的呢?就是假我假法,俱是依識所變。前文所說的五位百法,皆從有情自心現起。總要而言,以熏習與轉變的兩種道理,五位百法之總別相狀,人法的作用,一切的一切,都顯現起來了。所以五位百法雖然都無人法的我性,由唯識的熏習與轉變的兩種道理,而業果不亡,亦無紊亂,人法諸相的總別相狀作用,宛然顯現存在。而五位百法何以唯識呢?如《成唯識論》卷七說:一識言,總顯一切有情各有八識,六位心所,所變相見,分位差別,彼空理所顯真如。識自相故,識相應故,二所變故,三分位故,四實性故。如是諸法,皆不離識,總立識名。五位法中,第一位心法,是識的自相,自相即是自體。這就是說,八個心王,是識的自體相故以為唯識。第二心所法,決不能離開心王單獨存在,凡有心起,心所即起而與心王相應,助成心王分別緣境,所以心所是相應故以為唯識。第三位色法,為心王心所二種所變的相分。心王心所為能變,根塵等色為所變,故色法是識所變故以為唯識。第四位二十四不相應行法,是心心所色三種的分位,以此二十四法不能自起,借前心心所色三位差別假立故是分位。前三位法是實,此即假法,故不相應行是三分位故以為唯識。第五位無為法,是識實性,識性即真如。以真如為識性的別名,如《唯識三十論》說:“此諸法勝義,亦即是真如,常如其性故,即唯識實性。所以無為是識實性故以為唯識。”前文曾經說過,五位百法,包括一切法盡。但五位百法如《成唯識論》所說,又皆不離識,故五位百法皆是唯識變現。
總上所立五位百法前四位為事相,後一位為理性,而五法事理皆不離識,故一切法唯識。
如是一切法中,雖無人法的我性,以諸法歸有為之主,一切皆為識故,因果不亂,作受不失。了知一切法皆從自心現起。諸法如夢幻義忽然現前,則無始妄心息故,實我法執速除,增益損減,一異等一切妄執,皆得止息,無分別智忽然現前,冥合一真法界理,而證得無生法忍,入聖者位,生如來家。
二、五重唯識觀
1.遣虛存實識
三界內外,天地之間,動物、植物、礦物、力能、空間、時間,無論是有精神作用者,無精神作用者,有漏有為法,無漏有為法,無漏無為法,所有一切,法與非法,都為遍計所執性、依他起性、圓成實性所攝。沒有哪一種法是超出三性之外,不為三自性所攝的。故《解深密經》,《阿毘達磨法蘊足論》等說,一切法者,即三自性,謂遍計、依他、圓成。以三自性可以說明宇宙萬有、森羅事相、染淨虛實、有漏無漏、有為無為,其所以顯現生起。有情在三界中生死流轉,業果因緣、依正果報、福德智慧,一切一切,既沒有一法超出三性之外,也都可以有條不紊地闡說清楚。
(1)遍計所執性,即周遍計度的虛妄分別性。我們眼睛看見的青黃赤白、長短方圓等的色法,耳朵聽到的可意不可意俱相過的聲音,鼻子嗅到的好惡平等的香氣、舌識嚐到的苦甜、鹹淡、甘辛等百味,身識所緣的滑澀、輕重等感覺,乃至第六識所緣有質無質的法境,起我法二執,自覺不自覺地都以為自性固實、主宰自在,而欲趣向逃避占有遠離。確切地說,這都是迷執的心理虛妄,分別的顯現。其過程是由第六、第七識等的能攀緣思慮的虛妄分別,即一切能起遍計於依因托緣的依他性,依他起的人物事相上,周遍計度而起的遍計所執心性。以佛教的義理來講,即於所緣的五蘊、十二處、十八界等一切義理,起我法二執的自性及差別義,都是心外非有的法,隻有能計度的心體,計有之物,隨能計度虛妄分別心所計的無體物,但在妄情識上,亦有種種形相。這種所妄計的自性體與差別義(都是心外非有的法,隻有能計度的心體所有之物,隨能計度虛妄分別心所計的無體物,但在當妄情識上亦有種種形相。這種所妄計的自性與差別義),以道理聖教去推求,都是不可得的,所以是情有理無,總名遍計所執性,於中能遍計識,依護法義,唯第六、第七,心品執我法者,是能遍計。
(2)依他起性,眾緣所生,心心所體,及相見分,有漏無漏,皆依他起。依他眾緣而得起故。眾緣所生,就是依他性。依他眾緣而得起故,即依他的意義。一切雜染清淨的心心所法,皆名分別。能緣慮故,如是可知一切染淨依他,皆是依他起攝,但說到有情的造業受果,都約染分依他說,淨分依他亦通圓成故。在我們見聞覺知的一切色心諸法的事相,其本體都是依托各自的親因和眾多緣法而生起的,除無本質者外,它們都是有體性業有的客觀存在,是理有情無的法,如五蘊、十二處、十八界等,都是不認識而存在的法,是為依他起性。
(3)圓成實性,在依他起法上,遠離了遍計所執的我法二空所顯的圓滿成就諸法實性,名為圓成實。依我法二空門所顯的真理,一者圓滿,二者成就,三者真實,具此三義,名圓成實。換句話說,一者體遍,無處無故,即是圓滿義;二者體常,非生滅故,即是成就義;三者體非虛謬,諸法真理,法實性故,即真實義。體遍簡諸法自相,諸法自相局限於法體,不通於餘法,若通餘法,便非自相,惟有真如,能遍諸法。體常簡共相,諸法無常、空、無我等,雖遍諸法,體非實有。即諸法上無體無用,名空無我,非有實體,貫通餘法。唯有觀心無共相體故。言真如常,彼不應說就是常法故。體非虛謬,簡虛空我等。非虛言句,簡異虛空。非謬之言。即簡我等。唯諸法真如,具上述三義,故名圓成實性。
上述三自性,皆不離識,故名唯識所變。變有二種:一因能變,即第八識中等流、異熟。二因習氣,等流習氣由七識中善惡無記熏令生長。異熟習氣,由六識中有漏善惡熏令生長。二果能變,即前二種習氣力故,有八識生現之種種相。等流習氣為因緣故,八識體相差別而生。名等流果,果似因故。異熟習氣為增上緣,感第八識,酬引業力,恒相續故,立異熟名。感前六識酬滿業,從異熟起、名異熟出,不名異熟,有間斷故,即前異熟及異熟生名異熟果。
簡略地知道三自性,我們就可修唯識觀了。唯識二字,具一切法。“唯”有三義:一、簡持義,簡去遍計所執生法二我。持取依他圓成識相識性。二、決定義,謂俗事中定有真理,真理中定有俗事。識表之中,此二決定,顯無二取。三、顯勝義,說唯識空,但舉主勝,理兼心所。識字具表心心所色,不相應行,無為五法。五法中前四是事相,第五是理性。五法事理皆不離識,故名唯識。一切法者,即三自性。《阿毘達磨雜集論》就一切法,以遍計所執性,依他起性,圓成實性為所觀體。通觀有無性故。性者體性,非真如。遍計所執其體性既無,如何得言唯識耶?由妄識變現不離唯識性,亦稱唯識。窺基《大乘法苑義林章》之《唯識章》中引證無著菩薩在《攝大乘論》的頌說:“名事互為客,其性應尋思,於二亦當推,唯量及唯假。實智觀無義,唯有分製三;彼無故此無,是即入三性。”第一半頌,證遺虛義。第二半頌及後一行,證存實義。兩頌的大義是,初頌四尋思觀,後頌四如實觀。初頌前半,觀名與事更互為客,即是悟入遍計所執自性。初頌後半,觀彼二種自性差別,唯有分別,唯有假立,即是悟入依他起自性。第二頌中,即是悟入圓成實自性。四尋思者,一名尋思,二義尋思,三自性假立尋思,四差別假立尋思。四如實智者,一名尋思所引如實智,二義尋思所引如實智,三自性假立尋思所引如實智,四差別假立尋思所引如實智。差別假立尋思所行如實智,四智之體,即別境中的慧心所。“名事互為客”者,一切凡夫從無始以來,攀緣諸法的時候,先緣能詮諸法的名稱。名即詮表諸法的名言,事即諸法的體相。由名執體是實有,由體執名是實有。如緣瓶、筆、書、盒、水、火等之名及體,執名與體相屬著,是即遍計所執,體用都無,不可行也。“互為客者”即暫住非常住名客,隨緣暫名暫有體故。名與事互相為客,沒有屬著實性,然愚夫迷執,於名稱與事相,記為常相屬著,是即遍計所執。今由四尋思觀,尋思名、義、自性、差別假有實無,故知名事常互為客,非是主實,是名四尋思觀。
“其性應尋思”者,其字指上句名與事,名事體相名性。愚夫迷執名事屬著,名之為性,是計所執。然今尋思名、義、自性、差別假有實無,是即觀互為客而非主實。即名於事為客,事於名亦爾。“二”者於上句所言名與事二法,名是能詮,事謂所詮,即名與義。此名與義各有自性、差別,此二言二種二。此二言中,有名、義、自性、差別,是二種二。智周記說,思名義俱有自性、差別,名之為二。於上句名、事之一,各具自性、差別之二。“當推”尋觀察,是勸策修觀行者之意。“唯量及唯識”者,重彰依他非計執。唯量者,標“事”觀,唯有分別,即唯識門。量即分量,心用分限。智周記說,名義俱有其識,名為唯量。唯有假立,即是悟入依他起自性。為什麼要雙觀,唯量唯假呢?是為遣除二種執,觀唯量遣心外執,觀唯假遣實有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