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說來,孫犁是以小說家著稱的,他的長篇小說《風雲初記》,中篇小說《鐵木前傳》,以《蘆花蕩》、《荷花澱》為代表的傳誦已久的短篇名作,都以富於浪漫主義的抒情基調贏得了無數讀者的喜愛。他尤其擅長以濃鬱雋永的詩意筆觸,通過細膩白描女性人物形象表現時代精神,構成了獨特的藝術風格。
孫犁被譽為是“詩人型和音樂型的小說家”。但凡說到他的語言,評論家常常不吝惜把優美如詩,鮮明如畫,悠揚如曲之類的形容詞奉獻出來,深沉、含蓄、抒情、秀雅、雋永、清麗、自然、蘊藉、淡遠、俊逸、簡潔、遒勁……,諸如此類的詞彙可以羅列一大堆。
人們慣用“行雲流水,明麗天然”來比喻孫犁的小說,說它們具有濃鬱的抒情韻味和雋永的詩畫情境。他的小說,還被當成是“獨具特色的時代風雲錄”。茅盾評價“他的散文富於抒情味,他的小說好像不講究篇章結構,然而決不枝蔓;他是用談笑從容的態度來描摹風雲變幻的,好處在於雖多風趣而不落輕佻。”
孫犁早期著力在小說,散文寫得不多,也不如晚年寫得那般淳樸老到。讀他早期散文的感覺,似乎是他把寫短篇小說的素材邊角料隨手編就成的副產品,遠沒有“正品”的短篇小說出色,也沒有形成鮮明的藝術個性。當然,散文裏他一貫的情致韻味是少不了的,如《采蒲台的葦》、《張秋閣》、《保定舊事》、《在阜平》等。
在古代的中國散文作家裏,孫犁喜歡韓非、司馬遷、柳宗元和歐陽修。他欣賞柳宗元用以表達“奧秘的道理的手段,卻是活生生的,人人習見的現實生活的精細描繪。”他尤其稱羨歐陽修“最善於變化文章的句法,力求使它新穎和有力量。”
從孫犁所寫《歐陽修的散文》一文,不難看出他對於散文的藝術境界是怎樣的一種追求。他認為,“歐陽修的文章,常常是從平易近人處出發,從入情入理的具體事物出發,從極平凡的道理出發。及至寫到中間,或寫到最後,其文章所含蓄的道理,也是驚人不凡的。而留下的印象,比大聲喧唱者,尤為深刻。”他說歐陽修“並不是天才的作家。他是認真觀察,反複思考,融合於心,然後執筆,寫成文章,又不厭其煩地推敲修改。他的文章實以力得來,非以才得來。”“文章的真正功力,在於寫實;寫實的獨到之處,在於層次明晰,合理展開;在於情景交融,人地相當;在於處處自然,不傷造作。”
在外國作家裏,他喜歡普希金、梅裏美、果戈裏和高爾基作品裏的浪漫主義氣息,“詩一樣的調子,和對於美的追求。”他們的作品,“合乎我的氣質,合乎我的脾胃。”他像契訶夫一樣,重視單純、樸素、簡練、真摯,痛惡庸俗和做作。
但古今中外作家對他精神影響最大的是魯迅。他在青年時代喜歡魯迅達到狂熱的程度,“省吃簡用,買一本魯迅的書,視如珍寶,行止與俱。”他說:“隻要人類社會還存在真和假、善和惡、美和醜的矛盾和鬥爭,魯迅先生的散文,就永遠是人民手中製敵必勝的鋒利武器。這就叫不朽的著作。”我想,孫犁寫人物用到純熟的白描技法,無疑是師承魯迅的,就是要“極省儉地畫出一個人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