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壇如江湖,智者何其少(1 / 1)

文壇如江湖,寫文好比練武,深湛精妙的上乘內功絕非一朝一夕可得,花拳秀腿最蒙不了人。正所謂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沒有。靠耍小聰明、抖小機靈搭起的草台班子,也就配打把式賣藝,賺得三瓜兩棗混飯吃,登不得台麵。真正的高手該是那歸隱山林、靜觀江湖風雲的孤獨的智者。錢鍾書先生是這樣的智者,他給我的感覺像個身懷絕技的隱士,沒有唯我獨尊的倨傲,沒有故步自封的滿足,卻仍醉然於麵壁修行,虛懷若穀,學海無涯,對一刻也沒消停過的江湖爭鬥,一笑置於不顧。英年早逝的王小波先生也是這樣的智者,隻不過我更覺得他像一位閑雲野鶴般的江湖遊俠,或曰“浪漫騎士”,身處江湖中,不染江湖事,在“沉默的大多數”渾噩的神經裏,以清醒的銳利思想、深邃的智慧鋒芒一劍絕塵,不想身後名贏得竟是“文壇外高手”,足見芸芸江湖庸才多。

如今的文壇江湖的確怪象橫生,粗通拳腳,便急於傳媒炒作,獨領風騷三五天;聖賢不寂寞,重商輕文,貪慕虛名,黨同伐異,學人情懷不複存。這倒尤顯出了智者的可貴。無疑,梁錫華先生是有著獨立精神和自由思想的智者中的一個,他一肚子中西學問,是那種理性、知性和悟性三性合一的學者文人。深厚的文化底蘊和綿密的感情意緒,使他在教書和學術研究之餘,尤擅以散文隨筆方式寫小說。他的長篇小說《香港大學生》被譽為是一部香港的《儒林外史》,90年代的新《圍城》,其嬉笑怒罵的諷世本領,與18世紀的吳敬梓和20世紀40年代的錢鍾書相較,幾無遜色。

梁錫華天性詼諧,極富幽默感,怪生筆端,深得莊子作文為人之妙諦,為人上“其學無所不窺”而“終身不仕”,為文則“善屬書離辭,指事類情”,而“洸洋自恣”。(司馬遷語)《莊子》寓真於誕,寓實於玄的說事論理方式,到了梁錫華筆下則寓諧於莊,寓正於反,文筆犀利、灑脫,並無贅筆冗文,且氣韻曼妙,情致婉約,書卷氣自然溢於行間,給人以思想的衝擊和智識的給養。這最裝不出假來。這裏所選雖隻多是些雜感類幽默諷刺篇什,卻也能一領梁錫華富瞻才華、詼諧幽默的藝術風格。

關於雜感,梁錫華以為長短並非好壞的標準,其內容“往往和當代社會的人、事、物有關。它和新聞性的文字比鄰而居,但絕不同居。雜感可以議論,可以敘述,可以批評,也無妨抒情。它應該是多姿多采的。……雜感不離文字。好的雜感不滯不黏,明麗動人,自然有助提高讀者的語文水平。‘語不驚人死不休’和‘清詞麗句必為鄰’雖是詩家豪語,雜感作家,亦無妨取之自勵。通過人的努力,雜感完全可以脫離猥瑣,和其他文類中的佳篇一樣,成為藝術精品的。”梁錫華言即踐行,他的雜感類文寫來明快、機智,時常妙語連珠,婉言曲語,幽默風趣,文體辭麗而簡約,頗有駢文的美質神韻,真不可多得的大家手筆。

梁錫華的幽默一如老舍的幽默,都屬純文人型幽默。老舍的幽默裏感性、靈性的成份多一些,梁錫華的幽默則更對錢鍾書的幽默路數,理性、知性的成份多一些。但有一點是共通的,就是都把諷刺當幽默的興奮劑。正如老舍所說,沒有幽默,諷刺就成了說教,“就沒法不爬在地上,像隻折了翅的鳥兒”;沒有諷刺,幽默會顯得空洞,“沒有多少教育意義和文藝味道”,“便會成為瞎胡鬧與開玩笑”。所以,幽默高手得把諷刺恰到好處地調配其中,劑量合適,火侯到家,無論熱炒,抑或冷拚,都是一餐珍饈美味。

當然,對讀者來說,最重要的是學作美食家,能辨嚐出哪個是智者的菜肴,哪個是二把刀的糊弄局。與梁錫華這樣的智者失之交臂,肯定是件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