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鍾英先生趁機湊近他耳邊問,可否請他為文集寫篇東西附於書中。陳宇先生在文章裏這樣寫道:
然而,金嶽霖金口遲遲不開。等待著,等待著,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了,我擔心地看著錄音磁帶一圈又一圈地空轉過去。我無法講清當時他的表情,隻能感覺到,半個世紀的情感風雲在他臉上急劇蒸騰翻滾。終於,他一字一頓、毫不含糊地告訴我們:“我所有的話,都應該同她自己說,我不能說。”他停了一下,顯得更加神聖與莊重,“我沒有機會同她自己說的話,我不願意說,也不願意有這種話。”他說完,閉上眼,垂下了頭,沉默了。
金嶽霖對林徽因的至情深藏於一生,不是以上寥寥幾個細節就可以籠統概括得了。還記得汪曾祺先生寫過一篇《金嶽霖先生》,其中有個這樣的細節:
林徽因去世多年,金先生忽有一天鄭重其事地邀請一些至交好友到北京飯店赴宴,眾人大惑不解。開席前,他宣布說:“今天是林徽因的生日!”頓時舉座感歎唏噓。
此種深情,塵世任何語言對之描述都顯得蒼白無力。他為了她終生未娶,隻因在他心中,早已沒有任何女子可以替代她的位置!也許,失去了她,這世間再沒有人可以懂他;在此後餘生,金嶽霖就像一株冬天的木棉花,靜靜矗立在風雨裏,守候著,遙望著……
不得不說,感歎他的一往情深之後,我們又不得不去羨慕。畢竟,金嶽霖是幸運的,因為他找到了一個可以懂他、愛他的女人。人海茫茫,有多少人找了一生,望了一生,縱使萬般不願將就,最後也隻得跟著一個他愛她而她不愛他,或者她愛他而他不愛她的男人或女人走進婚姻的殿堂。多少人想要任性地一生一世一雙人,為了他或她此生不嫁或終身不娶,偏偏最後隻有金嶽霖一個人做到了?也許在外人看來,這又是他人生最大的悲哀與不幸嗬!因為這個讓他看了一輩子、想了一輩子、念了一輩子的女人,最終成了別人的妻子。她,是一個早已經走進另一個男人精心堆砌好的圍城裏的女人。他走不進去,她也走不出來。
是誰,把紅塵一磚一瓦堆砌成牆,讓兩岸的桃花盛開到心慌?
是誰,兩個世界,望成一輪月光,從此無窮盡追慕?
相思從縫隙裏肆意成江,他早已經把塵世喧囂遺忘。於是,他的一生都在為林徽因這一個夢而堅持。不論世事如何變遷,他在自己追逐的世界裏沉醉,淪陷,自成一體:因為失去,所以得到;因為放棄,所以永恒。他在心中畫地成牢,守住了他的忠貞,守住了她一生的牽掛。他等了一輩子,守了一輩子,愛了一輩子。到最後,他依然能夠堅定不移地說著不悔!他用一生的癡戀,不離不棄地執著,此情終於讓我們相信,這世上曾經有一雙愛的手,真實地觸摸過永恒之皮毛。
他的愛情,好像冬天裏的臘梅花,在北風裏盎然綻放,更有一陣陣幽香傳來;他的愛情,“隻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可是他無怨無悔,沒有爭取,更不曾離去。金嶽霖為了愛情,耗盡了他的一生,他痛苦嗎?他難受嗎?他猶豫過嗎?我們無從知曉,隻是我們知道,他確實是陪伴了她大半輩子。這份情,也許從不曾述說,可是確實一直都在等待著、期盼著。
終於我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感情是無法述說的,沉重、執著得讓人動容。
終於我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他不因為得到而去努力,不因為失去而去怨恨,他一直都站在四十五度斜角的地方,默默地守候,寂靜地歡喜。
終於我們懂得,真正的愛情是無法言說的,就算是最出色的文學家,也沒法用世間一切言語把它詮釋在我們眼前--愛情,是沒有語言的,輕易說出來的愛不免有些淺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