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後餘生兩相離(1 / 3)

胡蘭成在《今生今世》這樣寫:

愛玲與外界少往來,唯一次有個文化人被日本憲兵隊逮捕,愛玲因《傾城之戀》改編舞台劇上演,曾得他奔走,由我陪同去慰問過他家裏,隨後我還與日本憲兵說了,要他們可釋放則釋放。

1945年6月,柯靈被捕,囚在“貝公館”,書中提到的“文化人”無疑就是柯靈了。柯靈後來果然被釋放。有意思的是,當事人柯靈,直到三十多年後,讀了胡蘭成上述文字,才恍然大悟。很明顯,即使他在獄中也不知道此事,回來後他兩位夫人也會跟他講。既然從始至終他都是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那麼他為什麼卻要在三十八年後才“恍然大悟”?

我想,他打死也預料不到在他離世九年後出版的《小團圓》裏,張愛玲詳細敘述了一段完全相同的營救過程,但筆調卻相當詭異。張形容荀樺長了張山羊臉,頭光麵滑,西裝筆挺。對那個小學老師荀太太的描寫則明顯帶著鄙夷的口吻:“一雙吊梢眼,方臉高顴骨,頰上兩塊杏黃胭脂,也的確凶相。”並順便帶出荀樺的同居女友朱小姐,還借朱小姐之口說荀樺鄉下還有一個原配。

她和他於七月流火的季節相識,此後柯靈一路相隨,在她幾度落難的時候,及時地伸出援助之手。個人覺得,柯對於張的情感,可以說是其他幾個和她有牽扯的任何一個男人都媲美不了的。憑這,我想張是一直都感激著柯的吧?但《小團圓》中荀樺與柯靈的經曆驚人地相似,不能不讓人聯想翩翩。

時間回到1946年3月,那時候的柯靈正著手某報副刊的大改版。恰在這時,中共上海地下黨委派小陳老師前來。小陳老師名陳國容,是南洋女子中學和聖瑪麗亞女子中學的教師。這是柯靈初次認識陳國容。柯後來避難香港,陳前往與他會合建立戀愛關係,後來結婚一起回滬。

某次,桑弧請他在家中吃飯,也請了張愛玲,也許有幫她找出路的意思。但此時的柯靈看起來似乎很冷淡,因此張愛玲用“蕭然意遠”這四個字來形容他。起初,我怎麼都不能夠理解,為什麼張愛玲不能換位思考,替柯靈考慮考慮:此時的柯靈,共產黨員,妻子陳國容也是根紅苗正。當初從監獄裏出來,即使幾個當事人不說,但聰明人一琢磨就能夠把隱藏在張愛玲背後的胡蘭成給摸索出來。1945年8月15日,抗日戰爭勝利之後,為汪偽政權效勞的憤青胡蘭成正式被定性為漢奸。戰後人民反日情緒更加高漲,全力捕捉漢奸。在同年出版的《文化漢奸罪惡史》中,偏偏張愛玲又拜胡蘭成所賜,榜上有名。他柯靈,能不避嫌嗎?

後來冷靜地琢磨,張愛玲和柯靈之所以最後會鬧到這個程度,其很大因素還是在於張、柯兩個人的身份背景有著天差地別。張愛玲,姥爺李鴻章的賣國賊帽子直到她懂事也沒有摘掉。也許,她早就習慣了這種外界輿論。因此,當她與漢奸胡蘭成走到一起的時候,並沒有多少抵觸。雖然關於政治與國家主義這個話題在她的作品中著墨很少,但結合她非凡的出身、對世事的通透、對人生之徹悟,應該從深層次來讀懂她、理解她。張的家國觀念,的確和普通人不同。她對政治是淡漠的,對國家和民族卻是熱愛的。

從很多文章都可以看出,她的愛國不是狹隘的民族主義,也不是魯迅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她是真的愛,她甚至寫到“外國人罵人最狠隻會罵血淋淋的驢子,而我們中國人會說他和對方的母親有特殊的關係”。

她寫中國的宗教、服裝、京戲,她愛得知其所以然,所以她比大多數人更愛國,更會愛國,更知道怎樣愛國,愛些什麼。所以她“身上流著他們的血,到死後再死一次”不光是對她先輩源於血緣的認同,也是對她所承載的華夏文明的認同。

胡蘭成將張愛玲稱為魯迅之後的第二人,這個評價不可謂不高。雖然張愛玲與魯迅有很多區別,但是,在揭露所謂中國人“劣根性”和人性的陰暗麵上,兩者確有共通之處。這也許是張愛玲長期背負著李鴻章“賣國賊”稱號的逆反心理。雖然張愛玲痛恨國人的一些“劣根性”,但是,她並沒有掩飾自己對金錢和名聲的陶醉。由於受家庭影響,張愛玲家國觀念很淡薄,對政治也看得很透很穿,總認為它是男人訛詐的玩意兒。胡蘭成《今生今世》中“漁樵閑話”一節也曾提及:日本很多軍政要員久聞張之大名,曾向胡提出與她會麵,因胡熟知張脾性,故而都一一婉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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