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朋友那裏得知周璿被朱懷德騙光了財產,甚至懷了朱的孩子。他知道她是多麼希望自己能有一個孩子,尤其對於一位曾經在痛苦中流產過的母親來說,這腹中的胎兒就顯得格外值得珍愛了。所以,她肯定是要把孩子留下來的。可是,這突來的刺激使她煩惱、恐懼、焦慮和憂愁,她逐漸消瘦,終日陷於痛苦之中。她飯也咽不下,整日就隻能躺在床上,每天等待的結果是失望,失望地合上兩眼。整天不是煩惱擾醒她美麗的夢境,就是痛苦讓她徹夜不能安眠。
作為一個朋友,他多麼擔心她。作為一個曾經幾度論及婚嫁的舊情人,他是多麼理解她此時的脆弱。也就在此時,他才恍然明白,原來當初和周璿的感情之所以走到破滅,竟然中了他人的布局和算計。可是,現在的他又能怎麼樣?日子一天天地過去,等不到任何音訊的周璿變得更加絕望。
她變得暴躁,常常把室內的鏡子和器皿擊得粉碎,然後坐在地上孤寂地哭泣,淚珠紛飛。她軟弱無力、後悔莫及。她想“一了百了”……但當她想到尚未來到人世的孩子,心又軟了,覺得那種“絕命”的念頭太不應該了。她從來沒見到過親生母親,但是她希望自己能做一個真正的母親--現實是殘酷的,醫生診斷她患了一種精神分裂症--周璿又一次不幸的遭遇,頃刻之際傳遍香港影壇,也傳到了上海的影劇界朋友耳中。當然也有她的昔日情人,石揮。
這一年,周璿在朋友們的護送下,帶著朱懷德走後產下的孩子回到了上海。可是,石揮知道的是,當周璿帶著孩子和她的幾個朋友找上門的時候,朱懷德並不承認孩子是他的,也不承認帶走了周璿的所有財產。如此令人意外、驚愕和寒心的否認,也就是否定了周璿對他的一片真誠愛情,破滅了周璿對他的信任、希望和幻想。周璿精神上又一次遭受了很大的刺激,她陷入了極度的痛苦之中。
石揮從朋友處聽說,每當周璿抱著這出世不久、對人生毫無所知的孩子,望著他那可愛稚嫩的麵龐,她總是情不自禁地緊緊將他擁在懷裏,仿佛害怕有人將他從自己身邊奪走,一步也不肯分離。或許是想到孩子一到人間就遭遇不幸命運,她忍不住淚水直流,一顆顆地落在嬰兒的身上、臉上,周璿從淚水中望著孩子,仿佛他就是嬰兒時代的自己。她無限悵惘地望著孩子,想起自己的身世,也思念從未見過麵的親娘,從自己對兒子出自肺腑的真摯愛護,她感受到偉大的母愛。於是,一遍、十遍、無數遍地低唱起《鳳凰於飛》影片裏那首插曲《慈母心》。此時,石揮的心碎了。盡管此時的自己,已經分不清是處於舊情難忘,還是對故人的憐憫、疼惜。
周璿在生下兒子兩個月後,寫信給香港與她多年合作的作曲家李厚襄。信上說:
好久沒給您通信了,日子過得真快,小弟弟已快三個月,這兒一張照片送給你。同時有件事告訴你,我已與姓朱的決裂了,因他始終還是欺騙、說謊,到今天我才真的覺悟,真如做了一場噩夢,悔也來不及。
半個月以後,周璿應邀在電台上播唱歌曲,不料受到批評。她感到委曲,又於2月12日寫信給李厚襄:
……近因播音唱了歌,不知道(怎)地得罪了人,報上挨罵,在任何環境中都有派別,將來拍戲不知怎樣來應付呢!太難了!
信中提到香港有人請她去拍片,她回答說:
香港暫時不能來,我預想是一年以後,等小孩長大一點,可以放心。就是來港不希望拍戲,還是去南洋走一趟,既輕便又能賺錢,你的話不錯,趁能賺錢的時候,不要悲哀,我怎能不知道呢?
……
這幾年就是糊裏糊塗過下來,所寶貴的名譽也壞了,下半世等於完了,所安慰的就是一個小孩,才能生活下去。
哪怕是舊情不再,被最信任的兩朱合謀背叛,她還是在盡量克製自己,不願讓這些難於啟齒的煩心事再鬧大,周璿不希望再麻煩領導和同誌們。她知道自己還年輕,要奔赴未來,去創造一種嶄新的生活……她還有孩子,她不能放棄。
周璿的努力,似乎老天也願意給她新生的機會。都說鳳凰涅盤,從此永生。可是--過了些日子,與周璿同一時期遷回上海的大光明影業公司,派顧也魯帶著《和平鴿》電影劇本到枕流公寓來找周璿,想請她擔任這部戲的主演。當晚,周璿燈下伏案,一口氣讀完了《和平鴿》。這個反映新中國的醫務工作者運用自己的醫療技術,發揚救死扶傷的革命人道主義精神,奔赴朝鮮前線,參加抗美援朝的電影劇本,引起了周璿很大的興趣。第二天,她把自己願意扮演劇中女護士這一角色的決定告訴了顧也魯。
在“大光明”拍片,她的確工作得非常愉快。然而,不幸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在《和平鴿》拍攝接近尾聲階段,周璿扮演的女護士要為戲中的工人輸血搶救。不料,查驗血型這一簡單而又平常的醫療過程,竟然會深深地刺痛了周璿。她突然失去控製自己的能力,哭笑交替地攪亂了攝影場。從此,她舊病複發,精神失常了。
周璿的病情,從領導到整個上海影劇界都被牽動了。他們興師動眾,委派專人替她照料小孩,請了上海最好的精神病專家粟宗華為她治療,使用了最昂貴的、從英國進口的藥物,安排她住進高級的虹橋療養院,還送她到北京去治療了一年多,又一次次派人來處理她的生活瑣事,甚至成立了專門“小組”替她理財。這種禮遇,可以說,在全國文藝界人士中是絕無僅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