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後的某一天,護士陪周璿到療養院對麵的新華電影院看一場葉明執導的電影《光輝燦爛》,竟然是石揮演的。在黑壓壓一片的劇場中,銀幕的投影時明時暗,周璿喜出望外而無限傷感地望著大銀幕上久違的身影。她微笑的臉上淚珠漣漪,沒有用手絹擦,也沒仔細去聽他在電影裏說了什麼。
回到療養院,周璿在日記裏寫下:
好久沒有看見石揮了,他的演技永遠使人喜歡。也不知道他人在上海還是在北京,因他告訴我要同童葆苓訂婚了呢!很使我難過,當然我願意他能幸福,我們的友誼之愛決不改變。總之,隻有我自己對不起人家,沒有別的話好說,永遠回憶著,自己難過吧,活該!
--當時的她該是痛苦的吧,可是又能怎麼辦呢?即使已經知道當初是自己對他的誤會,即使知道自己對他依舊還有感情,可是看著身邊的孩子,看著此時殘破不堪的身體,時好時壞的精神,她還能說些什麼呢?
1954年,童葆苓穿一件桃紅色夾袍,黑絲絨的領子,很好看,但不是新做的。身邊站著精神奕奕的石揮,與她深情對望--他們結婚了,婚禮很簡單,那天童葆苓23歲。同一年,石揮導演的影片《雞毛信》上映播放,次年榮獲第九屆愛丁堡國際電影節優勝獎。
1957年,石揮自編自導電影《霧海夜航》。這部電影是他根據上海至寧波的“民主三號”輪海難事件創作的,目的是歌頌在危急關頭,人們互相幫助的先進事跡。可是不曾想卻成為他生前的最後一部作品,也成為日後給他帶來滅頂之災的著作。也就在他創作《霧海夜航》的過程中,反右鬥爭首先在文藝界揭開了序幕。
而在這一年的夏天,正當人們期待著周璿藝術生命的又一個春天來臨的時候,凶惡的病魔突然把她擊倒--七月十九日,一個酷熱的星期五下午,周璿突然患上中暑性腦炎,發高熱,昏迷不醒。蘇複醫生趕到內阡醫院後,和其他醫師一起搶救,使她脫離危險,但是一連幾天,她都昏迷不醒。老朋友們黃晨、吳茵、黃宗英等日夜守在她的床旁,輪番看護。
在她清醒的短暫時間裏,她拉著坐在床邊的黃晨的手,以微弱而顫抖的聲音說:“黃姐姐,我的命太苦了……活了一輩子,連自己的親生父母也不知道……”枯澀的眼眶裏滲出了幾滴晶瑩的淚水。黃晨一麵幫她拭去眼淚,一麵安慰她好好養病,說等以後請求組織上幫助她實現這個願望。周璿聽了黃姐姐的一番話,渾濁的目光驀地變亮。不一會兒,她又闔眼“沉睡”了……
就這樣,她陷入了無邊的“沉睡”之中,再也沒有醒轉過來,時年1957年9月22日夜。人們在追悼會上發現,參加者中幾乎囊括了中國影壇的所有精英,可與周璿有過戀情的石揮卻沒有來--他在《霧海夜航》劇中寫了一個自私自利的幹部,因此被冠以誣蔑黨的幹部、歪曲黨的形象而遭到批判;“五花社”也被說成是石揮企圖篡奪黨對文藝的領導權而遭到批判。“五花社”中的導演白沉也被劃為右派分子。
上海電影界召開了批判石揮的大會。那時候,大報小報,上自《人民日報》《大眾電影》,下至地方性日報、晚報連篇累牘地發表批判石揮的文章。一腔創作熱情被無辜遭到打擊和扼殺,石揮陷入了無限的痛苦之中。他感到自己的藝術道路走到了絕處,再也沒有發展的餘地。
11月中旬,石揮的批鬥會在上影廠的一間大會議室舉行,100多人擠得滿滿當當。會上,同事“揭發”他驕傲自大,有點成就,就跟黨討價還價,演戲迎合觀眾的低級趣味……一夜間,石揮從人傑變成了鬼蜮。他感到自己的前程、聲譽在一夜之間喪失殆盡,他再也沒有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的勇氣。
兩天後,這個狂傲一生的“話劇皇帝”,穿上一件漂亮的棕色呢子大衣,戴著他那塊全上海隻有6塊的名表。他吻別結婚三年的妻子,去銀行給母親彙了最後一次款,然後告訴路上的熟人“以後我不能再演戲了”。
後來據“民主三號”輪上的一名船員回憶,在石揮宣告“失蹤”後的第二天,他在船上遇到過石揮,因為石揮在采集《霧海夜航》創作素材時,曾在該船上體驗過生活,所以船員們都認識他。這位船員還向石揮打招呼說:“又來體驗生活吧?”石揮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那條“民主三號”油輪,那天是由上海開到寧波去的。
他臉色陰沉地站在船榻,踏上了最後一部電影《霧海夜航》的航海路線,跳進了大海。石揮為自己的人生,選擇了一個在他看來最為合適的去處。17個月後,人們在海邊找到了石揮的屍骨。
一位是當時的“金嗓子”,一位是當時的“話劇皇帝”,這對看似絕配的情侶,卻在命運麵前擦肩而過。他們彼此錯過了對方,卻不曾料想到,竟會在同一年離開人世,一前一後仿佛約好了一般。那年她37歲,他42歲。對的時間,對的人,卻沒能謹守一生。不知,通往天堂的路上,他們是否已攜手而行。
§§閨蜜九 梁實秋--心如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