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變,她也沒變。相隔四十餘年,仍是知己,一生的知己。
朱門一入深似海,從此秋郎是路人我沒有變。
梁實秋,號均默,原名梁治華,字實秋,筆名子佳、秋郎、程淑等,出生於北京,浙江杭縣(今餘杭)人。中國著名的散文家、學者、文學批評家、翻譯家,國內第一個研究莎士比亞的權威,曾與魯迅等左翼作家筆戰不斷。一生給中國文壇留下了兩千多萬字的著作,其散文集創造了中國現代散文著作出版的最高紀錄。代表作有《雅舍小品》《英國文學史》《莎士比亞全集》(譯作)等。
1987年10月3日,梁實秋先生在台灣病逝。消息震驚了大陸文壇,也讓一位在祖國大陸這邊苦苦等待老人歸來的“北京心”顫抖、痛惜。
他離開故園北京將近40年了,40年在曆史的長河裏不過是一瞬間,可是對於一個生命短暫的人而言,卻足夠從牙牙學語變成四十不惑。然而在這四十年裏,北京總在他夢裏、在他心裏縈繞不去。北京有他的親人,有他的骨肉同胞,有他的同窗好友,有他青年時代的許多朋友。他,深深地思念著北京……
噩耗傳來,他所矢誌不渝的“北京心”讓海內外華人動容,他的離去讓親朋好友悲痛。一位當時已是87歲高齡的老人,由於失去老朋友,竟在短短的一個月時間連續寫了兩篇悼念文字。一篇是《悼念梁實秋先生》,發表在《人民日報》;一篇是《憶實秋》,刊登在上海《文彙報》。而兩篇和著血淚而成的文章的作者,就是梁實秋心裏的另一個“北京心”--世紀老人冰心。
冰心,原名謝婉瑩,福建長樂人,現代著名詩人、作家、翻譯家、兒童文學家。出生於福州一個海軍軍官家庭,被稱為“世紀老人”。曾任中國民主促進會中央名譽主席,中國文聯副主席,中國作家協會名譽主席、顧問,中國翻譯工作者協會名譽理事等職。著有小說集《超人》,詩集《春水》《繁星》,散文集《寄小讀者》《再寄小讀者》《三寄小讀者》等。
冰心,人如其名,一個溫婉雅致的大家閨秀式作家。如果以花來比喻,她也許應當近似水仙,淑雅高潔,有清澈的水韻。與林徽因、丁玲、廬隱、淩叔華等女作家不同,她的一生除丈夫吳文藻之外,並沒有那種才子佳人式的浪漫情事。
她與同時代的很多男作家有君子之交的好友情分,比如老舍、巴金、沙汀。在20世紀80年代以前,冰心的文章中絕少提到梁實秋,這當然是眾所周知的政治原因,而在政治解凍的80年代之後,梁實秋在冰心的筆下屢屢出現,我們這才知道,原來這兩位文壇名宿之間,也有著“非比尋常”(冰心語)的友誼。
他們的感情,可以好到什麼程度?在兩個人尚在人世的時候,彼此就為對方寫過悼念的文章。一般的悼念文章都是為表達生者對已逝親友的思念而作,絕無兩者相互悼念的道理。但冰心和梁實秋之間,生前都發表了悼念對方的文章,這可謂千古一絕了。
時間拉回1923年7月,也就是梁實秋即將赴美留學的前夕,他在《創造周報》上發表了《〈繁星〉與〈春水〉》一文,對冰心的《繁星》與《春水》兩本小詩集做了批評。當時的梁實秋正處於“青春的浪漫”中,強調詩必須是情感充沛的。而冰心的小詩在風格上受印度詩人泰戈爾的影響,在生活的溪流中捕捉帶有哲理意味的朵朵細浪。在這種詩中,詩人的情感不是宣泄式的而是內蘊的,它的魅力不在於澎湃的激情,而在於平中見奇地閃爍於字裏行間的哲思。
但是在梁實秋看來,“沒有情感的不是詩,不富情感的不是好詩,沒有情感的不是人,不富情感的不是詩人”。他覺得這兩本小詩集中的冰心是一位冰冷到零度以下的女詩人,讓人讀完詩後,得到的感受隻有“冷森森的戰栗”。並且梁實秋告訴讀者:“冰心女士是一個散文作家、小說作家,不適宜於詩;《繁星》《春水》的體裁不值得仿效而流為時尚。”梁實秋的這種詩論當然是一家之言,但在文壇上卻是一篇醒目的反調文章。冰心當然也讀到了。這時的冰心在全國文壇上的聲望要比梁實秋高得多,被梁實秋批評得一無是處的小詩集,當時正風靡文壇,成為很多文學青年模仿的對象。可想而知,梁實秋的這一大篇宏論是很難讓她服氣的。
可是讓兩個人沒有想到的是,這一篇令人不愉快的評論,卻給兩人帶來了幾十年不變的友情。那篇文章剛發表不久,梁實秋便踏上了去美國的輪船。1923年,在赴美留學的途中,梁實秋與冰心在傑克遜總統號的甲板上不期而遇,介紹人是作家許地山。當時,兩人寒暄一陣之後,梁實秋便問冰心:
“您到美國修習什麼?”
冰心答曰:“文學。”
“您修習什麼?”她反問。
梁實秋答:“文學批評。”
話談到這裏自然就無法談下去了--初識冰心的梁實秋覺得“她不是一個令人容易親近的人,冷冷的,好像要拒人於千裏之外”。這與不久前,梁實秋發表在《創造周報》上的評論《〈繁星〉與〈春水〉》,很保守地批評“那些小詩裏理智多於情感,作者不是一個熱情奔放的詩人,隻是泰戈爾小詩影響下的一個冷峻的說理者”的感覺似乎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