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變(1 / 3)

1930年,梁實秋應聘到青島大學教書,梁實秋知道冰心“喜歡海,她父親是海軍中人,她從小曾在煙台隨侍過一段期間,所以和浩瀚的海洋結下不解緣,不過在她的作品裏嗅不出梅思斐爾的‘海洋熱’,她憧憬的不是駭浪濤天的海水,不是浪跡天涯的海員生涯,而是在海濱沙灘上拾貝殼,在靜靜的海上看冰輪作湧”。

他自1930年到青島,一住四年,幾乎天天與海為鄰,幾次三番地寫信給她,從沒有忘記提到海,告訴她自己怎樣陪同太太帶著孩子到海邊捉螃蟹,掘沙土,撿水母,聽燈塔嗚嗚叫,看海船冒煙在天邊逝去,想以此逗她到青島來。冰心確實對青島很向往,她和丈夫商量後,給梁實秋寫信說:“我們打算住兩個月,而且因為我不能起來的緣故,最好是海濤近接於幾席之下。文藻想和你們逛山散步,泅水,我則可以倚枕聆聽你們的言論……我近來好多了,醫生準許我坐火車,大概總是有進步。”

可冰心最終還是未能成行,因為她的健康狀況一向不好,經常周期性地嘔血。在美國的三年,她幾乎有一半的時間是在病床上纏綿,著名的《寄小讀者》就是她在病床上寫成的。本以為可以與好友相會,卻中途擱淺,讓她非常遺憾,這種因病而生的遺憾,幾乎伴隨了她的一生,並嚴重影響了她的創作生涯。在給梁實秋的信中,她無奈地說:“我無有言說,天實為之!”後來吳文藻到山東鄒平開會,順便到青島梁實秋家裏小住,領略了一下海濱風情。

1931年11月下旬,也就是徐誌摩遇難沒有幾天,冰心給梁實秋的信中,把徐誌摩貶低了一通之後,接下來說:“我近來常常恨我自己,我真應當常寫作,假如你喜歡《我勸你》那種詩,我還能寫他一二十首。”誰都知道,梁實秋說她不適宜寫詩,20世紀30年代初冰心就很少寫詩了。不曾想在這裏,偶爾寫了一首,隻要秋郎喜歡,她就可以接連寫上一二十首!

1934年之後,梁實秋應胡適之邀,赴北京大學任外語係主任,這時的梁實秋事業有成,已經享有“當代批評家”和“英國文學專家”的聲譽,而他在20世紀20年代末主編《新月》月刊時對政治的關注,也為他贏得了不凡的公共影響力。為了有更自由的言論空間,1935年他在北京創辦了《自由評論》雜誌。當時冰心在燕京大學任教,梁實秋常常驅車去找冰心,“逼”她供稿。冰心替他寫過“一句話”的詩,也譯過斯諾夫人海倫的長詩《古老的北京》。這些詩作她都沒有留底稿,還是細心的梁實秋多年後揀出底稿寄還給她。

1937年7月28日,北平陷落,梁實秋覺得自己早先的政論很可能招致災禍,而且有朋友暗示他已經上了日軍的“黑名單”,上上之策是逃離北平。可嶽母已是年老體衰,不堪奔波之苦。他和程季淑權衡幾日,決定他一人先走,待局勢稍緩,再作打算。此後,梁實秋拋妻別子流落到昆明,後來又到了重慶。

冰心和吳文藻不久後也到了重慶,三人本來就是同學兼朋友,再加上當時又同為國民參政員,離亂中相遇,彼此間更多一些關懷。梁實秋當時是住在北碚,而冰心夫婦住在歌樂山,恰好是在他進城經過的路邊不遠的山頭上。梁實秋第一次去看冰心的時候,發現她的生活並不像一般人所說的那樣“養尊處優”,房子雖是洋房,牆卻是土砌的,窗戶很小,裏麵黑黝黝的,而且很潮濕,唯一可以怡人性情的是門外的幾十棵鬆樹。但是這樣的房子也還是借來的,他們夫婦二人的生活實在是很清苦,最值錢的家當就是辛辛苦苦從北平背到這裏的一張彈簧床。這在流離失所的日子裏,這確實是一件難得的奢侈品。

有一次,梁實秋去看望吳文藻、冰心夫婦。冰心一定要梁實秋試一試他們夫婦睡的那張彈簧床,梁實秋躺上去一試,感覺真軟,像棉花團。吳文藻說,他們從北平出來什麼也沒帶,就帶了這一張龐大笨重的床,從北平搬到昆明,從昆明搬到歌樂山,沒有這樣的床冰心睡不著覺!

梁實秋居住的北碚,要比冰心的住處熱鬧得多,這裏聚集了很多逃難的知識分子。梁實秋和同學吳景超夫婦在這裏合買了一處住房,如果要造訪梁實秋,必須爬上幾十層台階。為方便送信的郵差,梁實秋在山下豎立一塊牌子,名曰“雅舍”。這雅舍的雅名,他一直用到了台灣。

由於梁實秋一個人流落在外,沒有家累,再加上他性格開朗,才氣縱橫,談吐幽默風趣,雅舍遂成為朋友們相聚的好地方,人氣興旺。冰心有空的時候,也來此一坐。大家說笑暢談,常至深夜,冰心就與吳景超的夫人龔業雅擠在一張床上,湊合著睡上一晚,第二天再趕回歌樂山。

梁實秋是“暫時”的單身漢,他常拿前人徐荔枝的一首寄給妻子的詩自況,其中的兩句“依人自笑馮驩老,作客誰憐範叔寒”,他常向冰心說起。(這裏麵其實有個典故:徐荔枝客居他鄉一年,到年末時,想回家卻川資不敷,遂寫了這一首詩寄給妻子。幸運的是這首詩後來被他的一個同鄉的妻子看到了,這位夫人大概深知夫妻別離的痛苦,看了詩後,極為憐憫,竟脫下釵簪相贈,幫他早日還家)

梁實秋後來在給冰心的信中,又提及這兩句,除了真的是有想家的感觸外,也有朋友間玩笑的意思,希望能如徐荔枝一樣有福氣博得她的關心。梁實秋以這兩句詩作為上聯,向冰心求下聯,冰心對以“海內風塵諸弟隔,無涯涕淚一身遙”,並在信中說那兩句詩他已對她說過兩次,“真是文不對題,該打!該打!隻是思家之念,尚值得人同情耳!”

文人們在一起,多有些筆墨遊戲。有一次,大家為梁實秋的生日擺“壽宴”,宴後他興致不減,一定要冰心在他的一本冊薄上題字,冰心那天喝了一點酒,略一思索便揮筆而成,她寫道:

一個人應當像一朵花,不論男人或女人。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一個好朋友。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隻有實秋最像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