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圍在書桌旁邊的其他男士們大為不滿,叫囂著說:“實秋最像一朵花,那我們都不夠朋友了?”於是冰心說:“少安毋躁,我還沒有寫完。”接著話鋒急轉,繼續寫道:
雖然是一朵雞冠花,培植尚未成功,實秋仍需努力!庚辰臘八書於雅舍,為實秋壽,冰心。
梁實秋拿到這幅字後極為珍愛,後來一直把它帶在身邊,直到他在台灣病逝。
梁實秋確實是一個兼具才、情、趣三品的男士,從冰心的這段話中,可見她對梁實秋是非常欣賞的,雖然話中有一點諧謔打趣的意思。但是,一個人對朋友的要求是才、情、趣兼具,對愛人的要求豈不更是如此,甚至應該還要更嚴苛一些。
冰心對丈夫吳文藻的評價是“拙口笨舌”,晚年的冰心懷念故去的老伴時說:
說起我和文藻,真是“隔行如隔山”,他整天在書房裏埋頭寫些什麼,和學生們滔滔不絕地談些什麼,我都不知道。他那“頂天立地”的大書架撂著的滿滿的中外文的社會學、人類學的書,也沒有引起我去翻看的勇氣……他的《自傳》,這篇將近九千字的自傳裏講的是:他自有生以來,進的什麼學校,讀的什麼功課,從哪位教師受業,寫的什麼文章,交的什麼朋友,然後是教的什麼課程,培養的哪些學生……提到我的地方,隻有兩處:我們何時相識,何時結婚,短短的幾句!至於兒女們的出生年月和名字,竟是隻字不提。
吳文藻是一個對事業心無旁騖的人,因此在生活中常常是無暇他顧,屢屢會鬧一些小笑話。比如冰心把他從書房拉到院子裏賞花,站到了丁香花前,因為他的心神還沉浸在書本中,眼裏隻有茫然,他應景似的問冰心這是什麼花,冰心故意說是“香丁”,他也就鄭重地點頭答道“哦,是香丁”。類似的這種事情多了,冰心就常打趣叫他“傻姑爺”。
梁實秋在朋友中,不僅文才出眾,品貌也是男士中的“上品”,再加上談吐幽默風趣,很受朋友喜歡。方令孺說他“淡泊風流”,冰心則稱他為“風流才子”,這其中的“風流”一詞既指他的文才出眾,也指他很受女性朋友青睞。梁實秋和冰心之間常有書信字畫往來,有一次梁實秋給冰心畫了一幅梅花,冰心回信說:“畫梅花有什麼了不起,狗也會畫。”朋友間的諧謔打趣可見一斑。
抗戰勝利後,吳文藻被派駐日本,冰心也隨同前往,梁實秋先是回北平,後於1949年6月到了台灣,先是在國立編譯館任職,後任國立師大教授。這期間他們也常互通信。冰心在她日本高島屋的寓所裏,還特意掛著梁實秋送她的一幅字。她知道梁實秋喜歡杜詩,而且也正在收集各種版本的杜詩,於是就不惜高價幫他買了日本的版本。在歲月滄桑人事倥傯的感慨中,老朋友間的友情,就如同和風一般,給了彼此以很大的精神鼓勵。梁實秋在抗戰後,總有惶惶然不知所終的感覺,有時就索性拋開一切憂愁,隻顧眼前的吃和睡。冰心理解他的落寞之感,在信中告訴他說:“你能吃能睡,茶飯無缺,這八個字就不容易!”讓他在消極中重新獲得勇氣。
後來冰心在日本知道梁實秋已去了台灣,就立即給他寫信,讓他立刻辦理手續前往日本。她和吳文藻將為他一家安置在日本的生活,這份友情讓落魄的梁實秋極為感動,這是一種患難中的真情,彌足珍貴。雖然他最終沒有去,但終生感激。讓他沒有想到的是,1951年,吳文藻和冰心夫婦抵製不住對祖國的日夜思戀回到祖國,定居北京。與梁實秋之間,因為海峽兩岸的對立,他們的友情無法傳遞,自此之後,他們竟消息斷絕。
十年動亂時期,梁實秋一度閑居美國。不料風雲突變,1957年吳文藻被錯劃為“右派”,這使冰心極度痛苦。1968年的一天,梁實秋突然從老友顧一樵先生處獲悉冰心和老舍在“文革”中先後自盡,又從台灣《作品》雜誌上謝冰瑩的文章中看到“冰心和她的丈夫吳文藻雙雙服毒自殺了”,一時間,梁實秋悲慟不已,用細膩平實的筆觸,回憶了兩人幾十年的友情,並寫了悼文《哀冰心》《憶老舍》。
文章見報後,一九七二年春,梁實秋收到倫敦淩叔華的來信,告訴他這一消息是誤傳,冰心夫婦仍健在。後來這篇文章輾轉到了冰心手裏,她看了後自然十分感動,立刻寫了一封信,托人從美國轉給梁實秋。信中,冰心說:“那是謠言。感謝友人的念舊。”她希望梁實秋回來看看,看看他們兩人的實際生活,看看他自己的兒女和冰心的兒女們工作和生活的情況。她告訴他:“大變樣了!”他愛吃的東西,依然可以吃到;他玩過的或沒玩過的地方,都是更好、更美了。“總之,百聞不如一見,眼見為實。大家都是80以上的人了,回來暢談暢遊一下,如何?”信末冰心還深情地說:“我和文藻和你的兒女們都在等你!”
隨即,梁又在《傳記文學》上著文更正。一麵欣喜冰心夫婦仍活著,一麵又不能不感傷夫婦倆在“文革”中受的磨難,引述唐向森的文章說,他倆還活在人間,剛剛由湖北孝感的“五七”幹校回到北京,這兩口子如今都是七十開外的人了,“都穿著皺巴巴的人民裝,也還暖和”。
到了20世紀80年代初,海峽兩岸的堅冰打破了,可以相互往來了,梁實秋二女兒文茜回北京探親,替父親去看望冰心。當時她正在住院,雖然一直躺在那兒,仍能感覺到她的風度和優雅。梁文茜送給她父親的一本書,說:“爸爸讓我帶句話,‘他沒變’。”冰心開心地笑了說:“我也沒變。”當時的傳話人梁文茜說,雖然她並不清楚他們之間傳達的是什麼意思,但她相信,他們彼此都明白那份友誼的力量,是足以超越時間和空間的。記述此事的李逢華在文章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