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7月,胡適出遠門,要行幾萬裏路,到莫斯科去。出行之前,江冬秀當著客人(慰慈、孟祿)的麵,威脅胡適說:“你要作這個媒,就是到了結婚的台上,拖也要把你拖下來。”何以,江冬秀如此反感胡適為徐誌摩和陸小曼做媒?
其實仔細琢磨也並非難以理解,成全了徐誌摩和陸小曼,是以王庚和陸小曼夫妻關係破裂為前提,江冬秀出於家庭婦女的本能,自然厭惡徐誌摩與出軌的陸小曼結為連理。出於女性敏感、複雜的心緒使然,她並不想胡適介入這樣的事情,畢竟這是在破壞別人的家庭。聰明的江冬秀隱約地感覺到胡適和陸小曼之間的不正常師生情感,她害怕胡適步徐誌摩後塵。
胡適大概猜到了江冬秀的心理,在去莫斯科的道中,寫了一封家書,批評江冬秀的不當之處,“還要當了慰慈、孟祿的麵給我不好過?你當了他們麵前說,我要做這個媒,我到了結婚的台上,你拖都要把我拖下來。我聽了這話,隻裝作沒聽見,我麵不改色,把別的話岔開去。但我心裏很不好過。我是知道你的脾氣的;我是打定主意這回在家絕不同你吵。但我這回出門,要走幾萬裏路,當天就要走了,你不能忍一忍嗎?為什麼一定要叫我臨出國還要帶著這樣不好過的印象呢?有些事,你很明白;有些事,你絕不會明白。許多旁人的話都不是真相。”並勸慰她說:“誌摩他們的事,你不要過問。隨他們怎麼辦,與我家裏有什麼相幹?”
我想,其實胡適後來之所以這樣支持徐、陸戀情,除了對陸小曼的一番情感,還有他當年與曹誠英戀情的投影存在。尤其是對一個浪漫的詩人而言,胡適在自由戀愛上是絕對支持的。這對江冬秀而言,是無法理解的,更是遙不可及的。
按照黃克武(“台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胡適紀念館主任)的說法,胡適有很多女朋友,但有個基本模式,胡適在情感上放得不多、收得很快,一旦發現這些女子陷得太深、有點糾纏的時候,他馬上打退堂鼓,這就是胡適。這裏可以提供一個證據,十來年之後,有個叫徐芳的女學生頻頻向胡適示愛,胡適開始還頗肯敷衍,見女孩實在太投入,便忙不迭地避開了。在情感上,他相當內斂、保守,在各種各樣的文件中盡量隱藏,蔣介石說他是“新文化中舊道德的楷模”是有道理的,他受這種舊道德的束縛相當大。
同時他還是一個很懼內的男人,所以這邊徐誌摩一回到陸小曼身邊,感情的天平立即就將她拉回了徐誌摩身上。1926年10月3日,徐誌摩與陸小曼舉行婚禮,梁啟超為證婚人,胡適為介紹人。
有趣的是,陸小曼與徐誌摩結婚之後,竟然送給恩師胡適一張自己手托額頭、伏案看書的相片,並自署“小曼用功小景,為老師(胡適)解嘲”。也許看到相片的徐誌摩心裏不知,可是對於當時很多聽聞“胡適之、盧小妹在樓上作軟語”的人而言,此番言語隻可意會不能言傳。
就這樣,胡適和陸小曼這段短暫的曖昧情感,成了兩人心底秘而不宣的隱私。仿佛一朵白雲,很快被一陣風吹散。雖然同為胡適的紅顏知己,陸小曼顯然不能和陳衡哲相提並論,胡適對陳衡哲是智識和趣味上的賞識,胡、陳是文學革命的知音,心靈上意氣相通,提倡白話文的同道。
初感中年蕭索的他,與聰明寂寞又有些小虛榮的她,一旦相遇,怎能不擦出些火花?她那一筆流暢的英文信,證明他們相處得很快樂,但是,我猜,他們的快樂,也就僅限於紙上所呈現的吧。且不說道德什麼的,兩個人都太聰明了,聰明得不會輕易愛上什麼人,兩個人又都太理性,沒有徐誌摩那種熱,他們理性得連一場奸情都無法產生。胡和陸遊戲人生的成分多一些,胡適生活失意,一時感情衝動,如此而已。事過境遷,他們還是朋友。
他們在那一年重疊一段,也隻是這一段,接下來他們繼續行走在自己的人生裏,他和一個又一個熱情的女人戀愛。並非他總是遇到這一類,隻是,隻有這樣的女人才能離他很近。因為,他是不會主動的,而陸小曼與王嬌蕊的本質區別,就在於,她也不像後者那麼單純。然而,無論如何,他們都曾陪過對方那一程,縱然隻是字裏行間的曖昧,也算些微的溫度,在1925年的清寒裏,溫暖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