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不久,陸小曼就提出要移居上海,說是要借十裏洋場的五光十色,衝淡在北京積累下來的一身晦氣。他們在福熙路四明村裏築起愛的窩巢,兩人過得十分甜蜜。可惜好景不長--第二年春天,暖風醉人、百花怒放,陸小曼終於按捺不住蠢蠢欲動的蕩漾春心,開始故態複萌--才剛剛投身社交圈裏,便立刻造成極大的轟動。上海是藏龍臥虎之地,多的是清朝遺老、王孫貴胄、富商巨賈,以及有錢又有閑的世家子弟。於是有人請她吃飯;有人邀她跳舞;更有人出來慫恿她票戲義演。風頭算是出足了,時間、精神與金錢都一齊賠了進去,陸小曼認為十分值得,徐誌摩卻暗暗叫苦不已。
這個時候,有一個叫翁瑞午的蘇州人,戴眼鏡,穿民國男子慣穿的長衫,身形高大,家財豐厚,開始頻繁出現在陸小曼的周圍。他生性風流、吃喝玩樂、不務正業、出手闊綽、揮霍無度,是雅歌集票房的台柱,更有一手推拿的醫道本領。很難想象這樣一個男子唱起昆曲以及京劇是個什麼樣子,但在當年,據說是很得讚賞的,特別是這個讚賞的人是梅蘭芳。這個人通過票戲與陸小曼相識,頓時驚為天人。
兩人常常做搭檔共演,獲得滿堂喝彩。有一次陸小曼演出大軸,唱做累人,曾經一度暈厥。翁瑞午施展他的推拿絕技,為陸小曼捏捏揉揉,居然解除了陸小曼的疲勞。於是陸小曼便常常要翁瑞午為她推拿,感到通體舒服,兩人的關係漸入佳境。不知出於何種居心,這個翁瑞午竟然又教會陸小曼吃鴉片。這樣,他一會兒在陸小曼身上上下其手,撫摸揉搓;一會兒又和陸小曼倚枕橫陳,對燈吞雲吐霧。
這樣的事情連旁人都看不過去,然而徐誌摩仍以赤子之心為嬌妻辯護,他解釋說:“夫婦的關係是愛,朋友的關係是情,羅襦半解、妙手摩挲,這是醫病;芙蓉對枕,吐霧吞雲,最多隻能談情,不能做愛。”--翁瑞午與陸小曼的進一步接觸是徐誌摩允許的。那時陸小曼身體不大好,一天有半天的時間都鬧病,鬧起病來脾氣非常壞,而翁瑞午學過推拿,一次幫小曼推拿之後,小曼的病情竟然很快得到緩解,心情也為之大好,說話溫婉,和顏悅色。這讓徐誌摩默許了他們的相處。自此,陸小曼開始依賴翁瑞午的推拿--而這些,都是當著徐誌摩的麵進行的。
徐誌摩對陸小曼畢竟是有感情的,即使婚後,為滿足陸小曼的花銷忙得焦頭爛額,也是願意的。他看不得陸小曼被病痛折磨,如今看翁瑞午能幫陸小曼解痛,自是恨不得能幫陸小曼醫好。於是陸小曼得寸進尺,完全不把徐誌摩放在眼裏,當著徐誌摩的麵與翁瑞午出雙入對,甚至做出親昵的舉動來。當年徐誌摩所做的,如今翁瑞午做得似乎更徹底;當年王賡所難堪的情事,此時徐誌摩也嚐到了個中苦澀。
夫妻的感情出現了裂痕,陸小曼仍然毫不在乎,昏天黑地地玩著。後來徐申如出於對陸小曼的極度不滿,在經濟上與他們夫婦一刀兩斷。徐誌摩不得不同時在光華大學、東吳大學、上海法學院、南京中央大學以及北平北京大學等處兼職,課餘還要趕寫詩文,以賺取稿費。
如其恩師預言的一般,1931年11月17日,徐誌摩從北京回到上海,晚上和幾個朋友在家中聊天。陸小曼依然是很晚才回家,而且喝得醉眼蒙朧。朋友們先後走了,徐誌摩窩了一肚子的火。第二天,徐誌摩耐心開導陸小曼,陸小曼根本就聽不進去,兩人於是大吵一場。陸小曼正在煙榻上過鴉片煙癮,突然發起小姐脾氣,抓起煙燈就往徐誌摩身上砸。雖然沒有砸中徐誌摩的腦袋,卻貼著額角飛過,打掉了徐誌摩的眼鏡。
徐誌摩徹底地絕望,悄然離家到了南京,19日搭乘中國航空公司京平線的濟南號飛機,飛往北平。飛到濟南附近的黨家莊,遇到漫天大霧,飛機誤觸開山山頭,機毀人亡,徐誌摩手腳燒成焦炭,死狀極慘--他的死引起極大的震動,朋友們紛紛從各地趕來,為他操持喪事,鬱達夫撰寫的挽聯高掛靈堂。
徐誌摩遇難後,陸小曼傷心欲絕,同時遭受外界的非議和指責,心中的痛苦愁悶無法解脫,她致信胡適說:
想我平生待人忠厚,為人雖不能說毫無過失,從來不敢做害人之事,幾年來心神之痛苦也隻是默然忍受,盼的是下半世可以過一些清閑的歲月,誰知蒼天竟打我這一下猛烈的霹靂,夫複何言?天有眼,地有靈,難道沒有慈悲之心麼?叫我怨誰好,恨誰是?命也運也。先生,我想不到會有這種事臨到我的頭上來的,我,我還說什麼?上帝好像隻給我知道世上有痛苦,從沒有給我一些樂趣,可憐我十年來所受的刺激未免太殘酷了,這一下我可真成了半死的人了。若能真叫我離開這可怕的世界,倒是菩薩的慈悲,可是回頭看看我的白發老娘,還是沒有勇氣跟著誌摩飛去雲外。看起來我的罪尚未了清,我隻得為著他再搖一搖頭與世奮鬥一下,現在隻有死是件最容易的事了,我還是往滿是荊棘的道去走吧。
……
希望天可憐我,給我些精力,不要再叫病魔成天地纏我……咳,先生!我希望你也給我些最後相助,我已受著天地間最厲害報罰,我願意不要再受人們的責問,你也是知道我的一個人,我現在心裏痛,也非筆墨所能形容的……
我才起床了兩天,許多事還沒有力氣去做,我以後的經濟問題,全盼你同文伯二人幫助了,老太爺處如何說法,文伯也都與你說過了,我隻盼你能早日來(最好王文伯未走之前),文伯說你今天來信又有不管之意,我想你一定不能如斯的忍心,你愛誌摩,你能忍心不管我麼?
……
我們雖然近兩年來意見有些相左,可是你我之情豈能因細小的誤會而有兩樣麼?你知道我的朋友也很少,知己更不必說,我生活上若不得安逸,我又何能靜心的功〔工〕作呢?這是最要緊的事,你豈能不管呢?我怕你心腸不能如斯之忍吧!當初本是你一人的大力成全我們的,我們對你的深情永不忘的……我隻盼你能將我一、二年內的生活費好好與我安排一下……
先生我同你兩年來未曾有機會談話,我這兩年的環境可說壞到極點,不知者還許說我的不是,我當初本想讓你永久的不明了,我還有時恨你能愛我而不能原諒我的苦衷與外人一樣的來責罰我,可是我現在不能再讓你誤會下去了,等你來了可否讓我細細的表一表?因為我以後在最寂寞的歲月願有一、二人能稍微給我些精神上的安慰……先生盼你救我一救吧!小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