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耳又跑到莊西頭,一看,又不見這小乞丐的身影了。

這怎麼辦?他到哪裏去了呢?

李耳急得臉上冒汗,他心裏說:“我既然已經追到這裏了,非追上他不中!下大決心追上他!”他又問幾個人見那小要飯的沒有,那幾個人說:“見了,他正南走了。”

李耳來到莊前門兒,抬眼一看,見那孩子正急急慌慌地往正南方向的另一個村莊走。李耳邁著更大的步子往南追趕,這一來不當緊,那小乞丐又一溜小跑地跑起來了。李耳急了,嘴裏喊著:“別跑哩!我是給你送饃吃!”那孩子並不理他,頭也不回,大概是認為他在騙他。李耳心裏感到非常奇怪,他生氣啦,心裏說:“這孩子到底是咋著啦?咋碰上這一種東西!天底下沒見過這樣的討飯的!你跑吧,這一回我非攆上你都不中!認死也得攆上!我拚上了,你就是跑到天邊天涯我也得把你攆回來!這一回要是攆不上你,誓不罷休!”他下了天大的決心,他不但要把饃給他,還要下狠心弄清他為啥要跑,他要打破砂缸問(紋)到底,弄它個水落石出!他擰起眉毛,把牙一咬,拚死命地往前追趕起來!沒想到,剛跑沒多遠,腳被一塊磚頭擋了一下,一跐腳,“呼嗵”絆倒!重重地摔了一跤。他十分惱火,顧不得疼痛,折身站起來還攆!他咬著嘴唇攆,跑得比原來勁頭還大,兩隻眼睛都憋紅了!

前邊的那小乞丐害怕了,他不敢再跑了,他站在地上,咧著嘴哭著說:“我沒偷你的雞!我真沒偷你的雞!誰要偷你的雞啦,爛他個小舅子!”

李耳煞住腳,喘呼呼地站在他的麵前,聽他說出這樣的話,一下子轉怒為喜,撲哧一聲笑了。

咦!這小乞丐原來是一個疑心很大的半吊子。

當李耳向他說明情況,把四個用萬金難買的同情和叫人哭笑不得的誤會代價換來的又白又大的熱蒸饃遞到他手裏的時候,這半傻子的孩子也感動得向他稱謝了:“你!……你是好人!”

李耳瘸著腿回到家裏,叔父李萊追問起這件事,開始,李耳不願實說,問急了,才把實情一五一十地說出,沒想到李萊不但沒生氣,還十分高興地笑著說:“好!這才是叔的好孩子!”

有人說:天底下真沒見過這樣追趕乞丐的,李耳真是個希罕人。崇恩大伯回複說:“不希罕,這樣做,和他的天性正吻合。”

在李耳幼小生活中,合他天性之事,一件件,可比李子樹上的白花朵,發生在靈王一十二年六月的一件,或許要比追趕乞丐值得折枝。

曲仁裏村,住著一家姓龐的。當家的,人稱龐太爺。他有兩個兒子:大兒龐信,在朝當官;二兒龐雄,在家沒事幹,是個有名的惡少爺。

村上的人為了巴結龐家,每年六月十五日,龐太爺過生日的時候,全村各家各戶都要買上好多禮品去祝壽。有的人家窮得揭不開鍋,也要買點東西往龐家送。

這一年的六月十五快到了,李耳的叔父李萊買了雞、魚,還有幾大包子糕點,準備送到龐太爺家去祝壽。不巧得很,六月十四那天下午,李萊因一家親戚有人病危,急需前去瞧看,無法等待第二天去龐家祝壽,就囑咐李耳說:“耳啦,明天是龐太爺六十大壽,我要是回不來,你可要帶上準備好的禮物,替我送去給他祝壽啊!心到神知,禮到人知,小孩子家替大人送,他才高興哩!”李耳說:“好唄,你放心走吧。”

六月十五日來到了,李萊真沒回來。這祝壽的任務正式地落到李耳頭上了。

這天,龐太爺家真是熱鬧,琴瑟細奏,鍾鼓齊鳴,笑哈哈樽落樽舉,樂滔滔客去客來。給龐太爺送壽禮的人真多呀!有抬盒子的,有抬明桌的。有抬囫圇豬的,有抬囫圇羊的。送壽禮的有本地的,有外地的,也有幾天以前動身特意從數百裏之遙的京都洛陽趕來的。有的人家窮得揭不開鍋,也千方百計買點禮物送到他的家裏。他家接到的祝壽禮品九間屋子擺不完。

上午,李耳一手掂著雞魚,一手拿著糕點,從李家院裏走出來。他要代替叔父到龐太爺家去送壽禮。當他走到一棵樹影濃重的大柘桑樹下的時候,見一個穿著破爛衣裳的年輕人提著一籃子壽禮,趔趔巴巴地往龐家走。“嶽九娃!是嶽九娃!”李耳感到震驚地在心裏喊了一句。

嶽九娃到龐家去送壽禮,這件叫一般人看起來十分平常的事情,對李耳震動很大,他一下子怔著了,呆愣愣地站在樹影子裏,竟然不能往前邁動腳步了。這嶽九娃,住在本村,是今年六十整歲的嶽平的兒子。這嶽平是村上有名的好人,他跟龐太爺年紀一般大,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的人,因為嶽平是個平民小百姓,六月十五這天上午,龐太爺家正熱鬧得鼓樂喧天的時候,他家除了他一個人之外,連個人影也沒有!別說外地,就是本地也沒一個給他祝壽的,連他的兒女都不來給他祝壽!兒女不來祝壽,這也不希罕,希罕的是他的兒子嶽九娃把攢了很長時間攢下來的幾個錢買了禮品,打算送到龐家去。這是剛才嬸媽到他家裏去借東西時,親眼看到和親耳聽到的。不管是嬸媽聽到也罷,看到也罷,這些對李耳來說畢竟還都不是直覺感受,眼下李耳親眼看到嶽九娃到龐家去送壽禮,這一回對他來說算是真真切切地直覺感受了。

李耳看到這種自身充滿諷刺意味的情況,心中非常氣憤,他不明白,人們為啥會這樣做。他發現過路的行人用好奇的目光上一眼下一眼地瞅他,就抬腿繼續往龐家走。他一邊走,一邊想,“這龐太爺和嶽平,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一家那個樣,一家這個樣!這都是個人,為啥恁不一樣哩?”走哇,想啊,咋想也想不開。當他掂著壽禮走到龐太爺家大門口的時候,一拔腿轉身又跑回家裏去了。回到家裏之後,他並不停留,把禮物往家裏一放,一個人空手走出村莊,往村東放牛場上的小山底下走去(春秋時期這裏多山)。這裏黃花點點,綠草如茵,一座孤傲、立陡的小山高高地拔地而起。山腳下的深澗裏,有一潭深不可測的清水。李耳往那片綠地上一躺,臉朝上,雙手搬著後腦勺,瞪著眼,皺著眉,看著山尖子頂上的雲彩,自己跟自己說起話來:“龐太爺家收了那樣多的禮,九間屋子擺不完,我大叫我也去他家趕熱鬧,咱這點東西,人家龐太爺壓根也不希罕。這龐太爺和嶽平住在一個莊,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給龐太爺祝壽的人成大群;嶽平家冷冷清清,連個瞎鬼也沒有。他是個人,他也是個人,這為啥恁不一樣哩?嘿,真是,這為啥恁不一樣哩?”

他正在自己跟自己說話,忽然聽見“呼嚨嚨嚨咚!呼嚨嚨嚨咚!”一塊很大的石頭從山頂上滾下來“呼嚨嚨嚨——咚!!”一下子栽到山澗裏頭的潭水裏不見了。

李耳看到這種情況,皺著眉頭想了一陣,猛地一下折身站起,象飛一般地往家裏跑去。到家以後,他突然掂起他叔給龐太爺買的祝壽禮物,頭也不回地往嶽平家裏跑去。

嶽平正在家裏閑坐,見李耳喘著氣跑來,手裏掂著公雞、大魚,還有幾盒子封好的糕點,驚訝得一時愣住了。

李耳歪著頭,看著嶽平,天真爛漫地笑著說:“嶽大伯,我來給您老人家祝壽來了!”

“咦!我的好孩子哎!”老人又驚又喜,連忙站起身,彎著腰,雙手恭敬地接過禮物,“我的老天爺吔!還有來給我祝壽的哩!好孩子,好孩子!這叫我咋謝你呀,咋謝你呀!”

李耳十分高興,樂哈哈地笑著說:“不要謝,這謝啥,這謝啥,您老人家恁大年紀啦,我還不該給您祝壽嗎?”嶽平不無疑慮地說:“孩子啊,今日是龐太爺的六十大壽,眾人都去給他祝壽,你不去他家,反到我家來祝壽,是跑錯門了吧!”

李耳是一嘴吃個鞋幫子,心裏有底。他眉飛色舞,笑眯眯地歪著頭說:“不錯,不錯,就是給您來祝壽!”

與此同時,龐太爺家裏,惡二少龐雄正在怒氣衝衝地大發雷霆。他聽說李耳把他叔父給龐太爺買的壽禮送到嶽家去,臉都氣青了,他紅著眼吼著說:“他媽的!這小壞種!竟敢這樣無禮!奶奶娃子!連胎毛都沒退淨,就敢這樣對待我們龐家,就敢這樣看不起我爹,小秧秧子兒,我不宰了你才算怪哩!”說到這裏,把眼一瞪,咬著牙,氣呼呼地往外走去。

龐太爺見此情形,緊走幾步,追出門來,一把拉著他說:

“不要跟他不懂話的小孩一般見識。”

惡二少不聽,“不中!你放開我,不中!他媽的,我非出了這口氣都不中!”他紅著眼,從他爹手裏掙脫,頭也不回地往嶽平家裏走去。龐太爺怕他傷了人命,在他身後緊追不放。一群看希罕的人聞風趕來,緊緊跟在龐太爺的身後,連幾位前來祝壽的客人也被引得跟了上去。

惡二少走進嶽家,龐太爺也跟進嶽家,看希罕的人群也跟著走進嶽家。

惡二少一眼瞅見李耳,見果真正象別人所說的那樣,呼地一股子火氣衝到頭頂,滿臉血紅的橫絲子肉都變紫了,倆眼瞪得象牛蛋一般,伸手揪住李耳胸口上的衣服,一下子把他掂個離地,咬著牙罵著說:“小賴種!沒想起你恁壞!媽的,你敢看不起我龐家,真是狗膽包天!我恨不能一家夥掐死你!”說著往前猛地一聳,把李耳仰麵朝天地聳在地上,緊接著,又一次揪著他的衣服把他掂起。

嶽平嚇得麵無人色,撲騰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求饒說:“少爺息怒!少爺息怒!這都怨我,這都怨我,都怨我是跟太爺一天生。”

李耳毫不畏懼,正氣十足,猛地一下從惡二少手裏掙脫,穩穩當當,凜然不可侵犯地站在地上。他大聲質問惡二少:“你為啥要罵人?你為啥要掐死我?我犯了哪一條罪?你究竟為啥要這樣對待我?!”

惡二少怒氣不減,噴著沫星子說:“你犯了輕官罪!你把給俺爹祝壽的禮物拿來送到嶽家!你不給我爹祝壽,又興新規矩給老百姓祝壽!”

李耳寸步不讓,義氣激昂,大聲地說:“興新規矩就是犯罪嗎?你沒睜眼看看,你們當官的家裏好東西多得沒處放;平民小百姓窮得揭不開鍋,就這,揭不開鍋的還得給你東西多得沒處放的祝壽送禮。都去給你當官的祝壽,誰來給老百姓祝壽?興你立規矩給當官的祝壽,就不興我立規矩給老百姓祝壽?以你立的規矩是,給當官的祝壽是天該地該,給老百姓祝壽就是犯罪,就該掐死!人就知道挖凹地裏土往高墳頭上添;就不知道山上的石頭往山底下滾,就不知道高凸上的土是往凹地裏補充!往高墳頭上添土是人的規矩;往凹坑裏添土是天的規矩。我給嶽大伯祝壽是想叫人的規矩合乎天的規矩,這犯了啥法?這犯了啥罪?為啥要掐死我?!我不怕死,我從來沒把死放在眼裏,不要用死來嚇唬我!”在場的人被感動了,一個個眼裏含滿淚水,大夥把稱讚的目光一齊投到李耳的身上。嶽平也流著淚不由自主地從地上站起來。

站在一旁的龐太爺,這時再也站不住了,他萬萬沒想到,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竟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對李耳真是打心眼兒裏佩服。

“說得好!說得好!這後生了不起,今後一定會成為一個不尋常的人物!我立規矩,從今往後,不準別人給我祝壽,我要領頭給老百姓祝壽,年年六月十五到嶽家來。”說到這,轉臉狠勁瞪了惡二少一眼:“滾!畜生,還不快給我滾?”惡二少討了個大大的沒趣,灰溜溜地走出去了。

從此以後,這個能夠強烈的表現李耳天性的故事就在曲仁裏一帶村莊傳開了。“野孩子”至“超格生”

少年李耳認識問題的高深度數,居然能夠超出一般成年,這種令人驚異的現象,真叫人感到不可思議。但是,細想起來,此議還是可以理解的。他的“超出”,是非正常的,非穩固性的,是搖搖晃晃、時而出現又時而消失殆盡的。這種超出,隻能說是一個十分聰慧的少小者在激情迸發時靈感之光的閃現。這種閃現隻能是明明滅滅而不是始終如一的。當他心血來潮、義憤填膺之時,他是那樣儼然象個非常高明的大人,但是,在他和他的小夥伴一起玩耍起來的時候,他又真真實實地成為一個地地道道的小孩了。

他和他的夥伴鐵钁、玄娃、庚寅、狗逗等一群“野孩子”一起玩“撐船行善”,一起玩“守洞捉鼠”,一起玩“星星過月月”,一起玩“鏊子灰打花臉”,一起到水邊戲耍,拾鴨蛋和“捉魚”。村前有一條風景美麗的厲鄉溝,這厲鄉溝是從村西北隱陽山下的深潭裏流出,宛如一條寬窄不一的小河。溝水清澈,平靜,並不沒人,兩岸長滿青青的蘆葦,多姿的李樹,古幽的綠柳,高大的白楊。夏日,水中長出碧綠的藕葉,粉紅的荷花。李耳常和他的小夥伴們一起到水邊蘆葦裏拾鴨蛋,摸爬紮(蟬的前身),坐在李子樹上伸著頭用嘴啃李子。他們在淺水裏逗樂、翻滾、坐船、打迸迸,把水邊的青草當枕頭,眯縫著眼肚皮朝上曬太陽。溝邊有一排彎著腰的砍頭老柳樹,一棵棵,枝葉蔥茂,看去恰似一把把很大的斜挑著的碧綠絨球。孩子們光著屁股,一絲不掛,從斜樹身上爬上去,鑽進“絨球”,發聲喊,一齊“撲嗵”一聲跳到水裏。多麼天真,多麼質樸,多麼和諧!這裏沒有機關算盡,沒有爾虞我詐,沒有一臉奸猾的勾心鬥角。可愛啊,李耳至死不會忘記的赤子之心的童年!但是,一次,當李耳從柳樹上往下跳時,不知為什麼,一頭紮到水裏,別在那裏再也轉不動身子,差點兒沒有淹死。從此嬸媽禁令:再也不準他下水。他很聽嬸媽的話,表示照辦。他很守信用,一言既出,從此再也沒下過水。別人釣魚,他坐在水邊看。他禁不住捉魚趣味的引誘,有時也隨著夥伴們一起捉魚,由於一顆非常的善心的支配,他捉到的魚,並不吃掉,不是放回河裏,就是養在水缸裏,看它們遊玩。他並不是不吃魚,隻是自己親手捉的魚他不忍心看著讓它們死掉又送進自己的肚裏。他很有心計,親手發明了一種捉魚的新型辦法:用一個瓦盆,上邊蒙上一片麻布,不,這麻布並不蓋嚴,而是留個小口,然後用麻繩從盆沿下將麻布勒緊,係上一條長繩,接著,在盆裏下上食物,送進河水,待一個時辰之後,猛拉長繩,把盆子拽上岸來,就可以捉到一大捧歡蹦亂跳的小魚。此時李耳總要和夥伴們一起放生,拍手歡躍,感到其樂無窮。

李耳常和鐵钁一起到村東的“放牛場”和村西的隱陽山腳去放牛。他們玩得非常痛快。有時也發生口角,因為一個問題爭論得臉紅脖子粗。李耳聰明過人,但是也正因為這聰明使他的身上不知不覺地滋生了另外的一麵:固執己見。有時他竟喜滋滋地在心裏說:“我真聰明,象個大人一樣懂得很多高深的道理。”他並不知道,他的聰慧的頭腦,在順著思路往深處探究問題時,還帶著濃厚的幼稚特點,隻是一味的往深處想,再往深處想,想得很深刻,很奇妙,這隻是縱深型,而缺乏橫闊麵,所以有時表現為離奇,甚至固執。這大概是缺乏廣闊的社會閱曆的聰明少年的共同特點。小李耳是謙虛的,有時也無意之間表現出一種過於自信,有一次,當孩子們談起上學之事的時候,他曾認為他聰明過人,無須上學念書。後來他上學了!不打算上學,猛然上學,是什麼東西使他突然出現這個陡然的轉折?這就要推那件使他終生難忘的小事了。

隱陽山裏,有個人不常到的地方。這裏有一棵當時世上稀有的大樹,長得蔥蘢茂盛,十分好看。那綠盈盈的葉子使你想到,它象楝樹,又象槐樹。細碎的葉片,有規律地長在青青的葉柄上,三分象葉,七分象花,恰似用剪刀裁成的綠色的圖案,齊中有亂,分外美麗!樹旁邊有所茅屋,屋裏住著半仙山人趙五爺。

這天,李耳和鐵钁,一邊放牛,一邊下棋。這時,他們突然發現鐵钁的牛失蹤了!兩個人都很著急。李耳趕快幫鐵钁找牛。李耳往南找;鐵钁往北找。找了一陣,沒有找到。接著,李耳和鐵钁從南、北兩個方向一起向那棵綠色的大樹走來。李耳走到大樹南麵,見樹身上被誰刮了一塊皮,被刮的地方,露出白花花的一片,上麵歪歪斜斜地寫著一個大字:楝;鐵钁來到大樹的北麵,見樹身上也被誰刮了一塊皮,被刮的地方,露出白花花的一片,上麵歪歪斜斜的寫著一個大字:槐。

站在大樹北麵的鐵钁,看著樹上的“槐”字說:“咦!這棵槐樹不小哇!”

站在大樹南麵的李耳,看著樹上的“楝”字說:“這是一棵楝樹,這棵楝樹就是不小。”

鐵钁是個好抬硬杠的人,外號“一斧子倆橛”,他一聽李耳說這棵樹是楝樹,抬杠的勁頭一下子上來了:“咦!這明明是棵槐樹,你咋要說是楝樹哩?”

李耳說:“這明明是楝樹呀,你咋要說是槐樹哩?”

鐵钁心裏說:“你這個李耳,就好給我抬杠,這一回我有根有據,非抬過你都不中!”想到這裏,別勁一下子上足了,大聲說:“李耳,你聽著,牛我不找啦,反正丟不了,這一回我鐵钁給你抬杠要抬到底!要見個高低,分個輸贏!我要是抬不過你,叫你吐一臉吐沫;你要是抬不過我,你說咋辦?”

李耳心裏說:“這個一斧子倆橛的家夥,又上別勁了,明明是楝樹,他為了抬硬杠,硬要顛倒黑白,把楝樹說成槐樹。這一回我非要弄個究竟都不中,爭論不過他,不能罷休!”想到這裏,就對樹北麵的鐵钁說:“這是楝樹,不是槐樹,我要跟你爭論到底,分個輸贏!你說你抬不過我情願叫我吐一臉;我說,我爭論不過你,情願叫你吐兩臉!”

鐵钁瞪著眼說:“這就是一棵槐樹!”

李耳瞪著眼說:“這就是一棵楝樹!”

“槐樹!就是槐樹!不是槐樹日頭打西邊出!”

“楝樹!就是楝樹!不是楝樹日頭從東邊落!”

兩個人正互不相讓,趙五爺一手牽著鐵钁丟失的那頭牛,一手捋著花白的胡子,笑哈哈地走過來說:“好了,不要再爭論了,你們再爭論也分不出輸贏了。你們爭論得很有意思,可是你們不知道,你們都說錯了,這不是楝樹,也不是槐樹,這是一棵合歡樹。這樹上的‘楝’字和‘槐’字,是我那搗蛋孫子鐵蛋為了糊弄人,故意寫上的。他剛給我學了兩個歪字,就在樹上瞎逞能。你們且不可被他的故弄玄虛所迷惑。今後看事情,要從反看到正,從外看到裏,從左看到右,從高看到低,從南看到北,從東看到西。天下的事情很多很多,天下的道理很多很多,很深很深,很寬很寬!可不能隻是一麵之觀,一己之見。今後要想避免一麵之觀,一己之見,就要多長見識,多學知識。要多學知識,就要上學念書。”

從此以後,李耳一心一意想要上學,想要多學知識。他多次要求跟趙五爺上學,要求拜他為師。趙五爺笑著對他說:“我既不設壇講學,又不教書收徒,我不是教書先生。咱這苦地縣城,有個姓常的教書先生,名叫常樅。他上知天文,下曉地理,讀過很多的書,知識淵博。我看你不如拜他為師,跟他上學。”李耳聽他這樣一說,心中非常高興。於是,趙五爺就介紹他,去苦縣城裏,跟常樅上學。從此以後,常樅就成了李耳的老師。

這常樅,原來的名字並不叫常樅,因他極愛樅樹,自己特意給自己起名常樅。這是一個雖不年輕,但尚不算老的大學問人。他,腳蹬雙臉布鞋,身穿玄色布衫,不長不短的頭發,不紮不挽,蓬蓬鬆鬆,自自然然。身材略胖,麵皮白淨,走路有點點腳。雖說不修邊幅,但是清清氣氣。平素對人寬容和藹,但是有時認真起來,態度十分嚴肅。他的家並不住在城裏,而在城西九裏的常家坡。他原是富家出身,後因遭了天火,家境貧寒下來,移居城裏女兒家裏,收徒教書。當時私人辦學沒有先例,他的教書是非正式的。開始是,他為了避免寂寞,在女兒家一座閑宅小院裏,和幾個對脾氣的人談天說地,言理講文,把自己讀過的書說給那些誌趣相投者們聽;後來,一些人家因羨慕他的學識,就把自家的子弟送給他,請他講書教學,拜他為師,並資助他一些銀兩,作為束脩(後來稱之為學費),讓他鋪排自己的生活,以便安心教他們的子弟讀書識字。這常樅,習慣於盤腿坐在一個用麻編成的又暄又軟的大墩子(後來稱為講壇)上,天馬行空般的論今說古。他的學生們各人坐在自備的小坐墩上,圍繞著他,洗耳恭聽。

少年李耳,第一次有趙五爺領著拜見常樅時,常老師異常高興,由衷地拍手笑著接見了他:“歡迎,歡迎,十分歡迎!早聽說曲仁裏有個李耳,少年聰慧,十分聰慧!這一下我可收了一個中意的弟子。你的束脩我豁免,你的束脩我豁免。”

自從常樅收李耳為自己的學生之後,就把學館遷到了自己的家鄉——常家坡。這常家坡,是個三五戶人家的小村,座落在一個簸箕掌形狀的坡地之上。常樅的家座落在村莊的前門兒,門前是一片類似鬆柏的大樅樹。一棵棵綠色的樅樹,雄壯而秀氣,剛硬而美麗。樅樹林的南邊,是一個象大土嶺般的秀美的大土塚。土塚上,綠草如繡,雜花紛繁。土塚南邊,是一窪小湖泊一般的綠水,水清澈底,可以看見裏頭那藍綠色的水草,水草們用長長的莖子把青黃色的小花挑到水皮之上。水麵上,銀魚跳躍,白鷺翻飛。常樅曾用倒掛金鉤的詩句,描寫自己對這裏景色喜愛的心情:青塚將水作明鏡,鏡映春色千百重,重重喜意樂常坡,坡頭臥我愛綠樅。

常老師拿弟子們給兌在一起的銀兩,在被火燒過的住宅廢墟之上,重新建造了一所青雅的房舍。這房舍既是臥室,又是書房,也是他用來教書的學館。他在學館裏教他的弟子;更多的時間,是把弟子們領到樅林南邊,小青塚腳下的湖邊沙地之上,把這裏作為他理想的“課堂”。當時李耳就是這個“課堂”上最出色的學生之一。

“牧野皇皇——,檀車洋洋——,師維尚父——,肆伐大商……”常老師背著手,一麵吟誦著《牧野》裏的詩句,一麵在地上信步走動,有意無意地追趕著蝴蝶。那姿勢儼然象是軍師子牙於牧野驅車大敗紂王軍隊。李耳等,全體同學,坐在他的周圍,一個個一聲不響,但是情態各各不一。

這常老師教書的方法與別人最大不同之處,就在於他的最大程度上的最大自由式,他有時是坐著講,有時是臥著講,有時是走著講,有時又是追趕著一種動物往前跑著講,不看學生,也不看放在地上的書簡,真是放蕩不羈,旁若無人。他所講內容,十分廣泛,從天上到地下,從遠古到腳邊,從《河圖》到《洛書》,從《三墳》到《五典》,海闊天空,揚帆行雲,廣野萬裏,任意馳騁。因他講得不著邊際,加上講課時對授課對象的聽與不聽從不過問,所以弟子們總不認真聽講。他們有的展開書簡胡摸亂瞅,有的躺在地上翻眼看天,有的就著身邊的淺水抓魚,有的偷偷溜走,去那邊小樅樹林裏折枝逐鹿。麵對這種情況,平素被常老師稱之為“第一聰明弟子”的杜傑,心中非常高興,因為隻有大家都不上進,他才能更好地保持他的那個“第一”。為保“第一聰明”的稱號,在學業上如果哪個敢於冒尖,他就要給他來個過得不去,這就使得常老師這群學生在不認真聽的前因之上又加了一個後因,所以常樅學問雖大,卻沒教出幾個象樣的弟子。新來的李耳與此完全相反,他不僅不去循規蹈矩,而且故意頂風逆水,來個顯然立異標新。

他坐在離常老師最近的人群前邊,隨著老師講課的一舉一動,他靈活地轉動著一雙黑黑俊俊的大眼,十倍聚精,百倍會神,竭盡全力地把他所講的每一段話都刻記在心。聰明加用功,使他對老師講過的每段話語都能回述,其中不少精彩的段子皆可一字不差地背得出來。

常老師講完之後,就叫弟子各人展開書簡,找出他指定的必學之段,一片竹簡接一片竹簡地連講帶讀。讀講完畢,自己逸然自得地往大麻紮上仰麵一躺,讓弟子們麵對所規定的片片竹簡自己去讀。弟子們因那段書上的攔路虎而讀不下去,見常老師進入夢鄉,也不便於去問,就搖頭晃腦假念一陣。李耳是,對於必讀之段,經耳過目,再也不忘,卷上竹簡去讀和展開竹簡去讀,完全一樣。任務完成,無事可幹,就用右手食指一字字練習對空書寫,讓它們化在心裏,以便在新路程上往前行進之時,讓它們去做得心應手的向導。

放午學時,同學們肩扛書簡,相繼離去。李耳總是閃身躲進稠密的小樅樹林,盤腿坐在空地之上,把竹簡放在膝上,利用午飯時間,令“向導”領路,一段段去攻讀那些老師尚未教他讀過的書籍。這些未經老師教過的段子之上,不時出現生字,他從腰裏掏出小刀,在這些生字的旁邊劃上記號,以待老師額外指教。李耳上學十分艱苦。曲仁裏和常家坡相距十有九裏,開初,他是吃過早飯,帶上幹糧,前來就讀。午間,以到附近村上親戚家前去吃飯為名,偷著在小溪邊飲溪水,嚼幹糧,度過飯時,下午再回老師身邊念書。下午放學以後,一個人離開常家坡,趕回曲仁裏。後來,為了把午飯時間也變成學習時間,他幹脆不吃不喝,來個“孤軍獨進,偷臥幽林”。

午飯過後,同學們陸續從家來到水邊“學館”,李耳也從樅林鑽出。眾家弟子又開始“搖頭晃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