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愁啊,滿心憂愁!

人在發愁難過的時候,總愛找對勁兒的人說說心裏話,於是老聃就到宮嬖綽、劉州鳩的家裏去。有時說一通話,有時一聲不響地坐在那裏聽他們說。他們都是識文斷字之人。他們也都不是權臣,而且官職都不大。他們同老聃的看法一樣,反對猛、朝之戰,反對王朝分裂。但是反對歸反對,半點也左右不了時局。此時象他們這種類型的中小官員反對內戰和分裂者不在少數,但是他們隻能在心裏反對,或者在背後說說自己的不同看法。在大官之中,反對爭位戰者也不是沒有,如在當時天官太宰卿(吏部)、地官大司徒卿(戶部)、大宗伯卿(禮部)、夏官大司馬卿(兵部)、秋官大司寇卿(刑部)、大司空卿(工部),六卿之中,就有天官太宰、地官司徒、太宗伯,三卿對爭位之戰不讚成。然而不讚成隻能歸不讚成,他們也同樣左右不了時局。

老聃和好友宮嬖綽麵對麵地坐著。這宮嬖綽和老聃年歲不相上下,三縷花白胡須,一臉細細的皺紋,身穿黑裙黑衣,頭戴和道冠相類似的高樁平頂白布帽。他們對臉坐著,相對無語地坐著,靜靜地瞅著對方的一臉愁容。宮嬖綽是內向的,意氣平和的,他不好說話,要是劉州鳩在這,定會對時局發表一陣意見之後,再罵上一通。對於劉州鳩的做法,老聃是不大讚成的,不管讚成也好,不讚成也好,反正朋友之間,他們在一塊是無話不談的。

宮嬖綽、王孫沒、劉州鳩、陰忌、老聃,這五個人,人們在心目之中總愛把他們看成一夥。其實,說他們五人是一夥,那是完全錯了的。十年之前,周王朝內有五個人,他們是:官嬖綽、王孫沒、劉州鳩、陰忌、老陽子。這五個人,感情相通,意氣相投,可以稱之為好友或同夥。因為一些複雜的原因,他們得罪了朝中貴族,被排擠逃往別的國家。後來,貴族內部互相殘殺,戰勝者一派為了孤立對立者,為了壯大自己的力量,而把宮嬖綽等五人召回。他們五人被召回之後不久,他們之中的老陽子就死了。老陽子死後,他們之中隻剩宮嬖綽、王孫沒、劉州鳩、陰忌四個人了。後來,從苦地曲仁裏來了個李老聃。這李老聃姓李,也姓老,人們習慣上總把李字去掉,隻喊老聃。老聃和宮、王、劉、陰四人之中的宮嬖綽和劉州鳩很合得來,加上老聃的字是伯陽,官嬖綽愛喊他伯陽弟,伯陽老弟,再加上有人也喊老聃為老伯陽,這一來,人們就從心目之中把老聃看成老伯陽和老陽子了,從這以後,人們也就把老陽子、老伯陽、老聃、李老聃、李伯陽混為一談了。基於以上原因,人們也就糊糊塗塗地把老聃先生和宮嬖綽、王孫沒、劉州鳩、陰忌歸為一夥了。

歸為一夥也好,不歸為一夥也罷,反正老聃先生是和宮嬖綽的感情相通的。

宮家的房舍之內,簡而且樸,地上鋪著一層黃色的麻布地毯,地毯上,屋子正中間的地上,放一張兩頭翹起的矮腳書幾,書幾上放著幾小捆子破舊的竹簡。此時,老聃正盤著腿和宮嬖綽隔幾對臉地一起坐著。宮嬖綽由於近來仕途上很不得誌而開始研究曆史。從堯舜至夏、至商,至周的曆史,他研究得很深刻,他對堯、舜和周朝極盛的時期很是讚成。當他們談到平王東遷至景王駕崩一段的時候,對於禮崩樂壞,他是一個勁的唉聲歎氣,一個勁的搖頭。

仆人端來一托板酒菜,宮嬖綽趕忙將書幾上的竹簡挪去。他們把酒菜在書幾上放好。宮將米酒斟入兩個杯內。二人開始舉酒澆愁。

一連喝下三杯米酒,他們仍然默默不語。此時,他們誰也再沒想起往下還該說些什麼才好。他們一聲不響,感情相通地互相看著,他們默默地在心裏祈禱,願望著大周的天下能夠破鏡重圓。

到六杯酒下肚的時候,老聃勸說宮嬖綽說:“宮兄,不要多喝,隨便端端酒杯就是了。咱喝多了問題還不大,隻不過是醉得不省人事而一聲不響,要是州鳩兄喝多,一定又破口大罵。……酒可成事,也可敗事;喝少了有益身心,喝多了有損身心哩。”這都是一些沒話找話的多餘的話,他自己說著,自己心裏也很明白。……

回到守藏室內,老聃坐在書案旁邊的木椅之上,看見一行行擺滿書籍的書架,心裏突然感到踏實起來,——可能是酒神給他增添了力量的緣故。他想起來了:不管他們怎樣分裂,怎樣爭鬥,他老聃都要穩穩地坐在這裏,安心地坐在這裏,他隻當周之社稷並沒分裂,隻當有一位明君在王宮的上空坐著,這位明君對他說:“不要理睬他們,你隻管坐在那裏好好把事務做好。”是的,他要坐在這裏,安心地坐在這裏,把社稷活計幹好。這活計是普天下人類的活計,民第一,君第二,社稷第三,幹好這天下人的活計,是為民,也就是為君和社稷。他要在這裏幹好活計,要在這裏睜大眼睛看著內戰怎樣結局,要讓這內戰和他的結局有力地去審查他未成“學說”的那些觀點!他不走了,就在這好好幹,在這以勞代勞,也是以逸代勞!如果這時有個人要從這裏把他拉開,他是無論如何也不離開的。他原來的“國亂了幹脆回鄉”的想法是錯誤的。他不走了,國越亂他越要縮下身子幹!他要在這裏為天地而耕耘,為天地去期求豐收!他不是坐視虎鬥,他不是幸災樂禍,他不是坐收漁人之利,因為他對他們無能為力,因為他們硬叫他無能為力,他心裏沒有半點虧心!他想,或許會有人說:“你怎麼在這裏埋頭事務不問天下大事?”如果這樣,他就回答他:“去你的吧!你這打著為天下人的利益而戰的招牌為自己謀取好處的英雄!”

老聃先生想去書架上找點描寫堯舜操行的書籍。他剛剛站起身來,就見大紀領著一個喝得半醉的中年漢子向這裏走來。

這人四十多歲,中等個兒,強健而利索。上身穿件玄色絲褂,下露半尺多長黃色褲腿。腳蹬一雙方臉黑鞋,高腰白襪裝著一點褲腳。漂亮的臉龐,淡淡的雙眉,兩隻特別機靈的大眼裏,一股殺機,巧妙地含藏在溫柔慈善之中。高鼻子下有一彎不怎麼重的小胡。寬闊的腦門兒,高高的鬢角。稀疏的頭發往上攏起,正頭頂上紮一方月白色的絲布紮帕。此人姓高,名喚申佳。嘰哩拐彎,他該喊大紀的父親為表哥,這樣一來,他也就當之無愧的成了大紀的表叔。

這高申佳,是洛陽東郊的人氏,原來在原伯跪尋那裏幹事,後見原跪尋那裏沒有油水可撈,就自動脫離,去當流動的雜技藝人。在幹雜藝中,憑著他的能力,把個家庭搞得很是厚實,日子過得連一般做官的人家都趕不上他。他和大紀家關係不好,因自恃家底硬實,從不把大紀父子看在眼裏。這人有個特點,那就是用著人擱前,用不著人擱後,善於過河拆橋。他用著你的時候,見了你,滿麵春風,笑容可掬,點頭哈腰,稱兄道弟;用不著你的時候,在你麵前,冷若冰霜,絲毫也不理睬。這隻不過是他的一個小方麵的特點,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個最大的最突出的特點,那就是,他特別猾詐,特別靈和,特別鑽擠,具有與眾不同的出格的智能。他對智能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他認為什麼道德、良心,那都是不值錢的東西,隻要自己欲無不隨,處處占到便宜,這就是智能,真正的智能。例如他在過橋之後而去拆橋的時候,能在嘴上說出許許多多拆橋的理由,他心裏說,“能說出理由這就是本領;會利用橋,會從橋上走,走過以後又能把它拆掉當柴燒,而又叫他為我所用,這就是本領,除非真正有智能的人,那些美其名曰的老實人,事實上的大傻屌,是永遠也別想具備這種真正的本領和智能的。”這就是他,高申佳,一個特別刁鑽,智能出格的機巧人。

高申佳和大紀一起來到守藏室裏,老聃先生急忙向他們打招呼。大紀把高申佳和老聃先生雙方作了介紹。老聃先生表示高興。高申佳故意使自己的態色很是謙虛,他彬彬有禮,拱手弓身,向老聃問好:“李先生好!”

“不可這樣,不可這樣!我們是兄弟之間,完全是兄弟之間!請坐,快請坐!”老聃拱手笑看說。

高申佳落座之後,轉動著一雙十分機敏的眼睛看著老聃,見他慈和,謙下,而且有點愚拙的樣子,仿佛感到,和他高申佳相比,這樣的人,有點不配在這王家守藏室裏工作,於是就開始用一種無形的仗恃將自己的謙恭一下子削減,直接向他說明來意:“我想從你這裏借一卷講兵法的書。”

“講兵法?噢……”老聃先生憨厚地看著他。

“最好是既講戰鬥技術,又講戰鬥策略的書。”

“沒有了,這樣的書眼下沒有了。”老聃先生坦誠地說。

“沒有了?”高申佳心裏一涼,先自感到幾分的不快。

“有是有幾卷,前幾天被幾家公卿大夫借走了。”老聃先生如實地向他解釋說。

“公卿大夫?噢……”高申佳說著,向老聃瞥了一眼,心裏開始不滿起來,他想:“不是沒有,我看出來了,是你不想借給我,是你看不起我這暫沒當官的‘小庶人’!”

“這樣吧,”老聃先生憨厚地笑道,意在挽回“歉意”地對他說,“下一回,你再來一趟,等他們把書送回來,……他們快送回來了,我想,他們不幾天就會把書送來的。”

“可以,我得幾趟往這來。”高申佳說,仍然帶著點不滿的情緒,他心裏想:“想借給就借給,不想借給就不借給,還跟我兜恁些圈子幹啥,你看不起我這樣的人,那好,騎著驢看竹簡,咱走著瞧!往後,我高申佳有叫你姓李的想看起我都來不及的時候!你有啥了不起,不就是象狗一般在這守兩天藏書室!看你那拙笨無能,傻拉不疾的樣子就知道你撅不多高的尾巴,屙不多稠的屎!”想到這裏,抬頭看看老聃,不無譏刺地說:“李先生識文斷字,終日坐在這小守藏室裏效勞,實在是有點屈了你的材料,我看你不如趁這多事之秋,走出守藏室,在猛、朝二位兄弟之中選擇一位明君,將來可以不費多大力氣的弄個相職(宰相)幹幹也不算稀罕。”

老聃先生看出,他如此說,主要是為了表示他自己的誌向,其中也包括不少成份的是對他老聃的奚落。“奚落也好,不奚落也罷,這沒有啥。”老聃先生心裏說,“為人應有容人之量,一句半句話不值得去跟人計較。”想到此,他善意地笑笑,看著高申佳說,“高弟真會說笑話,就憑我這個樣子,別說當相,就是當個宗人(禮部尚書官員),數幾數,也不會輪到我!唉,不行了,我年紀大了,再說,我也沒這樣的想法。話說回來,憑良心講,象我這樣沒本領的人,可以說是愚人,且別說又老又無大誌,就是年輕又有大誌,也幹不成大事,何況我根本就看不出猛、朝二位兄弟誰是明君。這都是笑話,我知道高弟說的都是笑話。”

“我說的並不是笑話。”高申佳說,可能是由於酒力的推動,使他心機深處的閘門一下子大開,“我說的是真心話,都是真心話,你不應該趴在守藏室裏死守,這裏弄不出大出息來,你應該走出守藏室,走向廣闊的大社會,運用自己的智能,運用自己的本領,去投靠一位明君,為他出力報效,將來……”

“你說得好聽,你知道誰是明君?”大紀一下子截斷他的話,他聽不上去了,他因見高申佳以教訓的口吻對老聃先生說話而聽不上去了,他直截了當地頂他說,“不費多大力氣,弄個相職幹幹,你說得多麼容易!”

高申佳一下子調過頭來,忽地向大紀睜大眼睛。他見他的表侄竟敢同著外人頂撞他,心裏很是生氣,而且感到很不抹脖兒。他要抹脖兒,在他這樣的人麵前,不能有不抹脖的時候,為了抹脖兒,為了在外人麵前挽回麵子,他開始駁斥大紀說:“當個相職,說不容易,很不容易;要說容易,也很容易!事要看情況而論,話要看情況而說。對那些笨蛋,傻瓜,無智慧、沒能力的人來說,他們要想當相職,那是很不容易的,那是比上天都難的,然而,話要是對那些聰明,靈敏,機巧而有智能的人來說,在這黃金一般的亂世之秋,他們要想當個相職,那是非常容易的。你能不能吃到瓢兒裏的食兒,那要看你有沒有勾子嘴。你可能會說,在複雜的戰鬥之中去謀取勝利,達到目的,那多危險!我說,不!無智能的人,危險;有智能的人並不危險。無智能的人常在河邊站不能不濕鞋;有智能的人常在河邊站也能不濕鞋。無智能的人淹死的都是會水的;有智能的人在千裏大水之中也是駕馭浪頭,來去自如,萬無一失!實話告訴你,我來借兵法書,就是為了在這天下大亂的時候找到一位明君,而去為他效勞,就是為了在天下大亂之中多學一些駕馭浪頭的本領。至於說誰是明君,現在我已經看出,然而我不告訴你,至少是現在不告訴你,因為現在我還不需要告訴你。——到時候我會告訴你,下次再來借書我告訴你,一定告訴你。你別怕我不來了,我還來借書,一定還來。以上這些是我對表侄大紀的答複,跟你說,表侄,今後你不要再駁斥表叔,因為你的智能範圍是在表叔的智能範圍之內。”說到此,一連看了大紀幾眼。

大紀不說話了,他不知道該怎樣去接才好了,他是個知道得不多,而且不善辯論的人,在這樣機巧之中的巧妙辯論麵前,他不知怎樣回答才好了,無可奈何,他隻有默默認輸了。

一見表侄默默認輸,高申佳心裏開始高興了。大紀這一認輸,反而使這個機敏的人從酒力衝動之下冷靜下來。他很快想到他說跑嘴了,他心裏說:“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不能向別人說出心裏話,都不能沒有防人之心,我不能因為喝幾杯酒,不能因為他是我表侄就向他們說心裏話,雖說那些話說出來沒有多大問題,我也不應該把那些話說出。……可是話說出了,這該怎麼辦?”但是不要緊,對他這樣的人,對他這樣隨機應變、智能出格的人,不管出了什麼情況,都不要緊。在他來說,話說過杠了沒有什麼。話說少了他可以再添,再添很多很多;說過杠了他可以挽回,可以用很多理由挽回。他這樣的人可以永遠勝利,永遠立於不敗之地。他笑了,笑得麵容十分好看,他拍著大紀的肩膀,用好一陣動聽的話語將僵局挽回,將大紀打發舒適,將大紀從似乎要哭的心情之中說笑。“不要介意,不能生氣,表侄不會生氣。”然後轉臉看看老聃說,“我想先生更不會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老聃先生仍然是慈和謙下地憨笑道,“這有什麼介意的,不就是高弟說了幾句心裏話嗎,不管介意與不介意,這都是沒有什麼的。”

“那好吧,我走啦,下次再來瞧看李先生。”高申佳說,笑容滿臉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下次一定還來,希望先生多費心,給我弄到一卷兵法書籍。”說完,邁步走出門去。

老聃和大紀送高申佳走出屋門口。高申佳見大紀臉色又由歡喜轉難看,靈機一動,又想一個主意,巧妙地向大紀使了一個眼色。大紀見他眼色,看出他有秘密話語要對他說,於是就在老聃和高申佳話別的時候,找個理由又送他一程。

路上,為了將已經打哭的表侄徹底哄笑,為了徹底恢複因言詞相撞而失去的表侄對表叔的信任和讚成,高申佳進一步用圈套“勸慰”大紀說:“大紀,好孩子,我因為多喝幾杯酒和其他一些原因,無意之間,咱爺兒倆發生了一點言語相撞的現象,我想,表侄決不會生氣,這一點,當表叔的是會堅決相信的。你想,我和你的關係,是誰和誰的關係呀!一個庶民百姓,到王朝守藏室裏來借兵法書,這是容易的嗎?別人為啥不能來借,我為啥能來借?不就是因為我的表侄大紀是在這裏做事嗎?不就是因為我高申佳是我表侄大紀你的表叔嗎?不過,話說回來,剛才我說的話,是帶著點氣,然而這氣不是對著你來的,話雖是借著和你爭論說出的,氣卻不是對你而出的。這氣對誰而來的呢?我是老實人,好說心裏話,氣是對那姓李的先生而來的,他說書沒有了,有是有,都被公卿大夫借走了。我以為他不是沒有,他是不想借給我,他是看不起我這不是公卿的小百姓,我心裏說,你別看不起人,在這天下大亂之秋,那些沒本領的人瞎在王朝守藏室裏吃他的那些墩食兒,那些真正有本領有智能的人,別看眼下還是小百姓,將來說不定能混多大哩!好啦,這些都是遠圈子話,反正書是他姓李的管著,他願意借給,他就借;他不願借給,他不借,你想,書是人家管著,人家不願借給咱,咱有什麼辦法呢?”

“不是的,他不是不願借給你。”大紀說,一腔不快全部消失了,被高申佳的拐彎抹角的話語圈逗消失了,“他不是不願借給你,書真的沒有了,真被幾家公卿借走了。他不說瞎話,他是老實人,真的,表叔,請你相信,他真是一個忠誠可信的老實人?”

“忠誠可信的老實人?噢……,那,那我看錯了,我冤枉人家啦,你看我這眼,多不沾弦!我該打嘴,我該打眼,我該打心!李先生要知道我這樣錯看他,會生我的氣的,不,也不一定,他要是知道我錯看他以後又後悔,是不會生氣的,是的,人家是不會計較這些的。是的,你說的對,他是個老實人,正象他剛才說的,他是個愚人,看他那憨笑的神色,看他識文斷字死守在守藏室裏而不去趁機謀大事,他真是個愚人,唉,可惜,我真為他這樣的愚人而惋惜!……好啦,不說啦,表侄,別送了,你回去吧,下次我再來借書再說話,你回去吧。”

“好吧,表叔,那我就不再送你了。”

大紀走了,高申佳笑了,偷偷地笑了。他高興了,因為他的四方麵的收獲全達到了。——一、他找李聃借書,李聃說沒有,看來是他看不起他,對於他的“看不起人”,他高申佳給予了側麵抨擊。如果他真是看不起他,他的抨擊,正是使他受到應得的懲罰;如果他不是看不起他,以後他再也不敢看不起他。二、他找李聃借書,李聃說沒有,看來是,不是沒有,而是不願借給,對於他的“不願借給”,他高申佳已曲折迂回式地向大紀說明了他的看法和懷疑,以後大紀自然會向李聃說知,這一來,等於是一種無形的進攻。如果他真的是不願借給,以後他再也不敢不借給;如果他不是不願借給,以後更加在意地借給書。三、在借書中,他和表侄大紀發生了言語衝撞,這種衝撞不是他高申佳最先發起,而是他大紀最先發起。他高申佳對此進行了有力地駁斥,這正是使大紀受到了應得的回擊;在他大紀受到回擊,無言以對,心情痛苦之時,他高申佳又用圈套和安慰的言詞將他說笑,將他高申佳本人的責任推開,這不僅是一種勝利,而且也是對自己機敏和智能的一種鍛煉。四、他和李聃初一見麵,他高申佳搭眼看出了他李聃是個愚蠢的家夥,他想,認識一個人得有一個過程,很難一眼準確地看出。他從在路上進一步和大紀的談話中,他向他進一步的探詢,證明他確是一個老實的愚蠢人,這說明自己的眼力還可以。不管一眼能看出,還是一眼看不出,通過證實對照,這都是對自己眼力的一次好鍛煉,以利於將來在戰場之上更聰敏。至於說他向大紀說出他看李聃是愚者,這也沒什麼,他決不會生氣,因為他向大紀說話之時,是充滿對李聃的“惋惜”和“同情”。他想,“我看出來了,這李聃不是真正的聰明人。如果他真是愚蠢家夥,說明我眼力已煉到爐火純青之地步;如果說他還不是愚蠢家夥,那麼,他的智能至少是大大的小於我的智能。”

他笑了,他為他四方麵的收獲全部達到而笑了。他是永遠勝利者,不管在什麼情況下,哪怕是任何一個小小的細節上,都能體現出他的出格的機巧和智能。

高申佳走後,大紀回到守藏室裏,老聃先生問他說:“你表叔特意叫你去送他,路上可能是有話要安排吧?”

大紀把他們在路上說的話,向老聃如實地做了回報。

老聃又說:“你和你表叔的關係不錯吧?”

大紀說:“關係不好,他總是以為自己本事大而看不起我們。是的,他這種人能看得起的人是不多的,你們兩個剛一接觸,他就認為你是愚蠢人。”

老聃先生笑了:“他說對了,這人確實有眼力,我確實是個愚蠢人。我有一個事,想要請你辦一下,那就是,下一次,你表叔再來借書時,你要向他說明,我確實是個愚蠢人。”

拉鋸戰裏

周王朝分裂,出現拉鋸式的內戰。在拉鋸式的內戰中,雙方互相進行了殘酷的殺戮。一陣大的殘酷殺戮過後,接著出現正式的長期的拉鋸戰爭。在這正式的長期的拉鋸戰裏,仍然有著殘酷的殺戮。這真是殘殺之中有拉鋸,拉鋸之中有殘殺。

自從那次百工部隊背叛穆公單旗之後,他們就和南宮極一起開始了向單旗之宮的大進攻。哪想,這次進攻,南宮極和百工部隊不但沒能取勝,而且反被單旗和劉卷的隊伍打得四散奔逃。其中,屬於南宮極方麵的一小股逃走的部隊,邊打邊退,被劉卷的隊伍趕上一個占地十好幾畝的又高又大的高台。這高台上的邊緣處,是個十分堅固的帶著垛口的磚牆。台子上被運滿了吃的喝的和守衛高台時用的磚頭、石塊等物品。退守在這裏的兵士,堅守在這裏,死不投降。他們打算和台同歸於盡。圍台的兵士攻了三天三夜,沒攻上去。他們見沒有辦法攻下,就在台下喊話勸降,他們高喊:“悼王必勝!穆公和劉公的隊伍必勝!王子朝快畢了,南宮極和百工的隊伍已經徹底垮台了!王子朝必敗!你們不要在這裏死守了!投降吧,投降不殺!如果你們再要替王子朝賣命,再要在這裏頑固地死守,決不會有好果子吃!”他們還這樣喊叫:“弟兄們!你們不要聽頑固不化的守台頭子的話!你們不要再受欺騙!不要再死守在這裏為他賣命!你們之中,哪個出來把頭子殺掉,帶領兄弟們投降,到我們這邊以後,高官任做,好馬任騎!投降吧,你們投降吧!到這邊來絕對沒有虧吃!”

就在這時,混在台上隊伍中的一個人,名叫儋翩,是王子朝的羽翼。儋翩見王子朝大勢已去,就心生一計,采取了一條曲線救朝的辦法。他手使大刀,突然之間將守台頭目砍死,高喊:“悼王必勝!快投悼王!弟兄們,願意投降的跟我來!”這一喊不知當緊,守台的兵士呼啦一聲,跟隨儋翩全部向劉卷的圍台士兵繳械投降。從這以後,單、劉二公的兵威大振,悼王姬猛的聲威大振,等他們正式辦完景王喪事之後,又發兵進一步向姬朝展開攻擊;王子朝的勢力暫時轉入低潮之中。

就在這個時候,高申佳第二次來到了老聃先生的守藏室裏。此時高申佳已經換了一身悼王部隊番號的嶄新的黑色戎裝,一看便知他已參加了悼王的隊伍,成了悼王方麵軍隊的一位士兵。進屋之後,他和老聃、大紀互相打過招呼,輕盈地坐在座位之上,興致勃勃地看著大紀說:“現在,我已參加了悼王的部隊,成了他的一名士兵。我已正式投靠了一位明君,我看準了,可以說早一些時候我就已經看準了,相對的說,悼王天子是一位英明的君主,我現在可以正式地向你宣布了。”

“那好,你找到了明君,那好。祝你升官。”大紀說。

“好,好,那好,那好。”老聃先生慈和謙下地點頭憨笑著。

“大紀表侄,還有李聃先生,”高申佳躊躇滿誌,看看大紀,又看看老聃,說,“你們不應該再趴這小守藏室裏死守,你們應該走出屋子,投向明君悼王的懷抱,為他建功立業,去做一番大事。”

大紀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他沒說什麼,抬眼看看老聃先生,想從他那裏得到一些反響。

老聃先生沒表示反對,也沒表示讚成,他隻是不看人地把眼光盯向一處,靜靜地憨笑不語。

一陣閑話之後,高申佳又一次提出借兵法書。老聃先生將一卷別人才還過來的講戰術的書遞給他。

“好,這夠我看幾天的了。謝謝李先生。行,看完一定來還。好吧,我走了,下次再來拜訪。”高申佳說著,起身就走。

老聃和大紀恭謙地送他到門口。不知大紀是有什麼想法,當老聃送完客人轉身而回的時候,大紀又故意多送他表叔一程。

路上,高申佳說:“這個姓李的老頭,就是有點死巴,標準的書呆子!識一肚子字,要擱是人家有智能的,早走出屋子去混個象樣的去了。上次聽你說那個意思,好象是他老實,有點愚拙,難道他真是愚拙嗎?要說他愚呢,他識字,能在這裏管書籍,要說他不愚呢,……”

“他是個愚人,表叔,實話告訴你,他真是個大愚人。”大紀一口肯定地對他說。

幾天以後,王子朝的隊伍開始向悼王打過來。單旗、劉卷的兵士和王子朝方麵的南宮極部隊打了一仗之後,開始後退。此時晉頃公見王室大亂,出來幹預。晉國出一部分兵力支援單旗和劉卷。晉國軍隊特意把悼王姬猛從逃亡之中接到王城(今河南陝州)來。王子朝聽說以後,十分惱火,“好啊,你們諸侯國也來插手,那好啊!反正都是反啦,拚死命大幹吧!”於是開始進一步和莊公召奐、平公甘鯂以及貴族尹文公尹固取得聯係,得到了尹文公尹固的大力支持。尹文公直接出兵和晉兵針鋒相對地擺開陣勢,並開始和前來支援單旗、劉卷的晉兵進行交戰。

文公尹固帶一部分兵力前來京邑(今河南開封),立王子朝為王,稱他為正牌的周天子。尹固親自主持王子朝登基的儀式。王子朝頭戴平天冠,身穿杏黃袍,風流倜儻,英俊瀟灑,在“我主萬歲,萬萬歲”的山呼裏,邁著健步,春風得意地登上金鑾寶座。

王子朝即位之後,雄心勃發,開始全麵整頓兵馬,然後開始發起對悼王姬猛的全麵進攻。悼王方麵的單旗、劉卷部節節後退。

就在這種情況下,高申佳第三次來到老聃先生的守藏室裏。此時高申佳已經換了一身王子朝部隊番號的嶄新的白色伍長戎服,一看便知他已從悼王的隊伍投奔到了王子朝的隊伍,一看便知,他已由一個悼王隊伍的士兵變成了一個王子朝隊伍的伍長。他精神煥發,春風滿臉,笑哈哈地和老聃、大紀互相打過招呼之後,在黑色的木椅之上坐下,將一個黑色的麻布包單放在大書案上,然後解開包單,從那裏拿起一卷竹簡:“謝謝李先生,書看完了,現在歸還,好借好還,再借不難。”說罷,將書放在老聃麵前。

“高弟不要客氣。你既已送來,我就收下。”老聃慈和地笑著說,“如若你還想看別的什麼,還請言聲。”

“那好,那好。”高申佳心裏高興,機靈地拱手,點一點頭。

“表叔混陡了,看,升上伍長了。”大紀說,“看來表叔現在保的不是悼王,可能是又投新主子。”

“是的,你說對了。”高申佳機敏靈巧地轉動著雙眼說,“現在我已不保悼王了,已經正式跟隨英明君主姬朝了。新天子姬朝是一位明君,我看透了,這一回算是被我看透了。不錯,原來悼王姬猛是英明的,然而事和物都是在不斷轉化的,隨著時間的推移,事物的演化,他的英明被他自己否定了,被他自己的行為否定了,被一種變化規律給變化掉了,現在已經變給姬朝了。”說到此,神不知鬼不覺地向著大紀、老聃閃一眼,見大紀麻木木的無反應,見老聃謙虛和藹地憨笑著,趕緊趁機將言詞轉到別的話題上麵去。他用好聽的腔調說了一陣其他方麵的話,然後一轉彎子,又將言語落到借書的話題上。

他要求再借一卷書,一卷講解戰鬥策略的兵法書,並再三保證看完一定按時歸還。老聃從書架上拿一卷兵書遞給他。高申佳點頭表示感謝之後,就和老聃、大紀作了告別,然後起身走出屋子。時過不久,悼王姬猛因病而死。單旗、劉卷見此情形,就在洛陽西邊的翟泉,把姬猛的一娘同胞的弟弟王子姬匄立為敬王。

這敬王姬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他,文雅,內向,不以為自己了不起而去傲視別人,能夠真正虛心地去聽從單旗、劉卷的意見。國人之心,初步歸向於他。單旗、劉卷精神昂揚,軍威又起,接連打了幾次勝仗,加上晉兵的幫助,使得敬王聲威大震。王子朝一方節節後退;敬王一方取得基本勝利,回到周都洛陽。此時,曆史的腳步已經邁入公元前五百一十九年,老聃先生已經成了五十三歲之人。

就在這時,高氏申佳又一次的也是最後一次地來到了老聃先生的守藏室裏。此時,高申佳身上的衣裳又換了,隻見他,穿一身敬王部隊番號的嶄新的支隊副頭領官銜的藍色戎裝。一看便知,他已從王子朝的隊伍投奔到了敬王姬匄的隊伍,一看便知,他已由一個王子朝隊伍的伍長變成了一個敬王隊伍的支隊副頭領。他雄姿英發,喜氣洋洋,輕盈而自在地和老聃、大紀互相打過招呼之後,在老聃先生的熱情禮讓之下,又一次地,駕輕就熟地在原來他坐過的那個黑色木椅上坐了下來。當他穩穩地落座之後,笑眯眯地把一個藍色的絹帛包單放在大書案上,然後慢慢地解開包單,從那裏拿起一卷竹簡說:“書又看完了,謝謝李先生關照,書不錯,內容不錯,我看過之後,收益不淺,收益不淺。人而無信,不知其可,我是個守信用的人,說到時還,就到時還,好,現在將書還給先生。”

“表叔又升官了,比原來混得更陡了。”不知為什麼,對於他的這位親切熱情,機靈圓滑的表叔他大紀竟然從內心深處產生出點不是好感的感覺來,“我又看出來了,表叔現在保的又不是姬朝了,看樣子是又投新主了。”

“是的,表侄你又說對了。”高申佳說,“我不算什麼混陡,我還是我,可是,王子朝已和原來不同了,他不再是原來的那個明君姬朝了,水隨山勢轉,景隨時令變,王子朝的明君現在已隨事物的變化而變化掉了,他已用自己的行為將自己否定了,真正英明的君主現在已由王子朝變化給敬王姬匄了。”

大紀聽他說到這裏,心裏一下子上火了,他再也憋不住了,於是他開始當麵直接駁斥他:“表叔,你說得不對,依你說,一會兒這個是明君,一會兒那個是明君,到底誰是明君呢?”

“這樣說,你就少知多怪了。”高申佳笑了,他並不生氣,他笑了,故意笑了,他自知他的話裏有毛病,但是他不承認,故意不承認,他是高超的,圓滑的,不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會敗給任何人的,“這是一種事物變化的規律,我的話是需要辯著證實的。”他說,“我不是曾經說過‘相對的說’嗎?水隨山勢轉,景隨時令變,事和物都是在不斷變化的。事不是一成不變的,物不是一成不變的,人不是一成不變的,英明也不是一成不變的,事物都是相對的,你那時是英明的,現在不一定就是英明。這是規律,變化的規律,你不懂得。我想,這種道理,李先生是會懂得的。”說到這裏,抬起頭,笑盈盈地看看大紀,又笑盈盈地看看老聃,見老聃一聲不響地憨笑著,心裏說:“一個小孩子,一個愚老頭,我對他們說這些,他們什麼時候也別想理解透其中的機巧,向他們談起規律的字眼,隻不過是對牛彈彈琴。”

老聃先生一聲不響,他心裏說:“要說王子朝,當然不是好東西。然而,他高申佳去運用轉化規律論述‘明君的轉化’,那就錯了。依他說的,王子朝原來是明君,後來一轉化,又不是明君了。先是明君,後又變壞,怎麼能是真的明君呢?真正的明君決不會是半拉明君半拉壞蛋的;王子朝既然原來被高申佳定為明君,後來就不應該再用轉化規律論述了,如果再用論述去否定他原來定死的東西,那就是把他論述的脊梁抽掉了。他後半截論述十分周到,但是自己違背了自己的大前提,這是一種不是變化規律的‘變化規律’,不管論述得多麼周到,都是錯誤的。是的,他曾說過‘相對的說’,然而,他的‘相對的說’,是大前提確定之後才說的。他高申佳這種人,在規律上站不住腳,一些時候在實際生活中卻能站得住腳,這種人是往往能占便宜的。這種人拿著‘規律’破壞規律,為讓規律為己所有,隨意解釋規律,這是欺侮規律,褻瀆規律,玩弄規律,這種人打著規律之主人的招牌去偷盜規律,厚顏無恥,然而,在大前提完全被掩蓋的時候他下手去偷,你是很難發現的。可是他並不知道,規律是無法真正偷去的,規律是不可玩弄的。”

高申佳見老聃一聲不響,感到十分冷場,感到是在客觀上受到了這愚老頭子的輕慢和侮辱,心裏很不痛快,為了提前解脫即將出現的難堪,他及早地向兩個主人打個招呼,告辭去了。

高申佳走後,大紀發泄不滿地對著老聃說:“先生,你看這姓高的本事有多大!真有智能,這姓高的真有智能!”

“你看吧,”老聃對著大紀說,“這高申佳將來死到智能(機巧,虛偽,猾詐)透頂上。”

話音剛落,高申佳又拐回來了。他是拐回來拿包單的,因為剛才走得急慌,他把包單忘下了。他好象聽見老聃說了他什麼,他隻聽見了“智能”和“死”幾個字,具體是什麼意思,他含含糊糊沒弄清。

見他拐進屋來拿單子,老聃和大紀急忙站起,再次和他打招呼。當他拿起包單往外走時,老聃和大紀又一次送他到門口。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高申佳都是憑機靈,為了弄清剛才他們說的是啥話,他趁老聃轉臉之時,又一次巧妙地向大紀使個眼色。大紀會意,再一次遠送他。老聃見此情形,也就辭別不送了。

路上,高申佳問大紀:“表侄,剛才李聃老頭說了我什麼話?”

“不知道。”

不管咋問,大紀就不對他說。

“其實,我都聽到了,我問你,隻是看看表侄可是老實人。不要緊,表侄,這沒什麼,情按實話對我說了,我不生氣,說出來,我保證哈哈大笑沒有事,我保證不給表侄找為難。”

“他就那樣說一句。”大紀說。

“原話是啥?你說說,我看給我聽的可一樣。”

“他說你將來死到智能透頂上。”大紀對他說了,他對他說的原因有兩條,一是他認為反正他已經聽到了,二是他想再直接對他說一遍,借以發泄不滿,故意用話刺刺他。

高申佳聽他一說,臉都氣青了:“老混蛋!真是老混蛋!我見過因為無能而死的,沒見過因有智能而死的!”說著,要拐回去找他算帳,“我回去找他!不能算畢!表侄,你給我作證人,我回去找他,俺不能算畢!”

大紀色正詞嚴地對他說:“你找他,我不給你做證人!叫我證,我就證明他沒說!”

“那好,我不找他了。”高申佳說,“你要對那混蛋說,我高申佳就是要智能!狠勁智能!我高申佳就是不死,就是要永遠立於不敗之地!我要智能個樣子叫他看看!要用事實打他的嘴!”沒想到,真是怎麼也沒想到。沒想到他說到這裏轉笑了,“沒什麼,這沒什麼,這不過是句閑話,我不介意,真不介意。他是個老實人,一個愚不拉疾的老實人,至少也不過是愚蠢之人說糊話。我剛才要拐回去找他,那是假的,我不在意,真不在意,表侄,你回去可別講這事。”高申佳拍著大紀的肩膀說。

“沒什麼。”大紀說,“吃饃還會咬著嘴唇子,無意之間說句閑話,這沒什麼,我不說,我不說,咱都全當沒這事。”

這年,王子朝見自己勢力不如敬王,心中又急又怕,為了壯大自己的力量,為了轉敗為勝,他就徹底投靠了周朝貴族尹文公。從這以後,文公尹固,莊公召奐,上將南宮極,聯合出兵,向敬王方麵的單旗、劉卷的軍隊發起進攻。王子姬朝一方,軍威大振。緊接著,時間到了公元前五百一十八年。這年老聃五十四歲。也就是在這一年,王子朝軍和敬王軍隊一連打了幾仗。王子朝軍越戰越強;敬王軍隊開始敗退。此時,貴族甘平公(鯂)也來出兵支援王子朝。王子朝軍隊聲勢浩大,開始對敬王姬匄的隊伍舉行全麵反攻。南宮極領兵從京邑(開封)反攻劉卷部。劉卷部隊倉皇敗走。南宮極部緊緊追趕。劉卷部隊的支隊頭領萬殳鶴和副頭領高申佳帶隊隨大軍一起往西撤退。

高申佳見大勢不好,看得出,一個在劫難逃的危急時局正在向他走來,他就開始撥拉肉算盤,打算著應付危急以脫身。在他來說,他認為,危急是算不了什麼的,看他那在闊水大浪之中來去自如的樣子,就知道他真是一個善於過河的大巧人。憶往事,他做的機巧事情多得很。

在部隊,他不是以殺敵立功為原則,而是以保己、投機、升官、謀利為意旨。有一回(那是在悼王一方時),對方把他堵到一個破廟裏,他用輕功將身子貼在一個木板輕薄、無法棲身的匾額後,從敵方鼻尖子上脫了險。有一回(那是在姬朝一方時),對方兵士追趕他,他單身一人逃進一片樹叢。樹叢裏有一個上接山泉流水的小水潭。兵士們把個樹叢全圍住。高申佳用雜技上練就的喚氣法,將身子貼在小潭水底,從敵方槍尖底下脫了身。有一回(那是到敬王這邊來了之後),隊伍要同對方打死仗,那就是,如若勝了倒還罷了,如若失敗,準備著全部殉身不再回。有的士兵不想參加這戰鬥,但是沒有特殊情況誰也賴不掉。高申佳半夜間偷著跳到井水裏。把自己浸病,致使自己渾身發高燒,用手一摸,熱得燙人。他擠著眼,裝著顛三倒四說胡話。頂頭上司見他出現這種情況,點名讓他掛病號,高申佳一下子躲過了死亡關。還有一回,他做的事情更巧妙。那是他已榮升了作戰支隊副頭領,當時他們的軍營離百姓的村莊不遠,他帶領的士兵奸侮民女的現象時有發生。百姓怨恨,上頭怪罪。在這種情況下,他偷偷夜入民宅,將他早已看中的一個年輕民女奸侮後扼死。事情發生後,他立即在他的兵士之中大整軍紀,將一個因在這方麵有毛病而心虛嘴軟的士兵定為嫌疑,苦打認供,當著全體士兵之麵將他殺掉,既免除了上頭的責罰,又“嚴肅了軍紀”,還“平了民憤”,得到了老百姓的擁護,使隊伍一下子提高了戰鬥力。如此等等,這樣的事,在高申佳來說,實在是並非隻這四件,一件件,他都象渡河一般,自如地運用技巧,泅水駕浪向彼岸,不慌不忙按時達。

這一回情況不同了,這次王子朝軍聲勢浩大的殺來,洶湧澎湃,勢不可擋,簡直是順之者存,逆之者死;敬王姬匄之軍,一敗再敗,大有土崩瓦解、不可收拾之勢。此時的高申佳,在劉卷部下當副頭領的高申佳,如不投降南宮極,很有可能隨著劉卷軍隊的全軍覆滅而覆滅,很可能是秋後的螞蚱,隨著嚴冬氣候的到來,同所有的螞炸一起一個不留地全凍死。如果來個倒戈反向,再去回過頭去投降南宮極,那也不行,因為他是從南宮極部下的一個伍長投降到這邊來的,這一點不光南宮極知道,其它頭頭也都知道。這一回,如若他高申佳不投南宮極也就罷了,如若投向南宮極,南宮極也不再會要他。要說要他,那隻能是要他姓高的那顆頭。問題已經清楚地擺在了他的麵前。高申佳,足智多謀的高申佳,這一回,看你咋過這條河?

為了轉敗為勝,為了逃脫覆滅的命運,敗將劉卷向作戰支隊正頭領萬殳鶴下了一道絕後令,要他在今天夜裏以偷襲方式殺死應爺及家屬,並取來應爺那顆頭。如若完成任務,重重有賞,如若完不成任務,就用他萬殳鶴的頭顱來代替。並隨命令,讓人贈給他一把清泉寶劍。這寶劍十分寶貴,象清泉一般,銀光閃閃,而且堅硬鋒利,削鐵如泥。

外號“應爺”的應天起,是南宮極部下一個先頭部隊的大頭領,此人英勇善戰,敢拚敢死,是一個處處打衝鋒的刀尖子,是王子朝軍隊能夠節節勝利的關鍵人。他的存在,使南宮極部士氣大振,給王子朝軍隊增添了決戰決勝的信心和使敵方望而生畏的大威風。為了扭轉敗局,為了狠狠地煞去姬朝軍隊的銳氣,為了動搖南宮隊伍的軍心,以便使其有進變退,進而達到敬王部隊以反反攻來對付王子朝的大反攻,劉卷就下一道絕後命令,將殺應之任務直接交給了萬殳鶴。

萬殳鶴作戰勇敢,武藝高強,而且是個不怕死的死硬派。他接到命令和寶劍之後,紅著眼咬著牙說:“決死完成任務!”於是就組織十多個機靈、勇敢而且能夠飛簷走壁的人物——其中當然地包括進了萬殳鶴要好的朋友高申佳——有他萬殳鶴親自率領,準備在夜晚到來之時到應爺老營去偷他的頭。

夜來了,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萬殳鶴、高申佳等十多人,手掂寶劍和鋒利的戰刀,拾掇得頭緊,腳緊,腰緊。他們快步如風地來到應爺軍營外。應爺的老營,屋裏點著燈,警戒得十分嚴密。裏裏外外共是三層崗哨。萬殳鶴等十多個偷營者以十分機靈的方式殺死警衛,越過兩道崗。第三道崗最難越過。這裏封鎖得最嚴,警惕性最高。此時屋裏,應爺的軍務和公務人員已經離去,隻剩還沒睡去的居家五口——臨時前來瞧看丈夫和父親的妻子、一個兒子和兩個女兒,以及他本人(他本人正在脫衣往被窩裏鑽)。

高申佳看見,這第三道崗哨,如不動武血拚,根本不可能過去。他想:“這道崗哨,人多,機敏,警惕性高,而且看得出,他們凶狠,勇猛,武藝高強。這裏有屋裏燈火映照,要從這裏過去,必被發現。不光我們敵不過門衛,而且他們一喊,必使我們陷入千百兵士之中。我們這次偷襲不會成功,反正是水多麵多活(和)的稀,我不如……”

“誰?!”一個門衛見人影一閃,大喊一聲。緊接著,他的人頭落了地。

“不好!有賊!殺!殺賊!”雙方開始了硬對硬的大對砍。

高申佳一個鯉魚打挺般的跳躍,飛過一道牆,落入一個茅廁之內。他輕身貼在茅廁牆角,開始在這裏的以逸代勞。

應爺門口,來襲者被衛兵包圍,刀槍相撞,劍起頭落,雙方展開了急迅的拚殺。衛兵們一連被砍死十多個;偷襲者也留下四五具死屍。萬殳鶴和另外幾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進屋子,在應爺一家人還沒有來得及招架的時候,全部殺死。萬殳鶴用清泉寶劍割下應天起的頭顱,接著一手掂頭,一手持劍,殺出屋子。此時高申佳已從茅廁跳出,舉刀和萬頭領他們一起“殺”出應爺營。

第二天上午,兩軍對陣,劉卷一方用長竹竿挑出應天起的人頭。他們企圖讓對方官兵看了寒心,用嚇唬的辦法使他們軍心動搖,借此對他們進行反攻。沒想到他們采用此法不僅沒能嚇退南宮部,反而點燃起了他們憤怒的火焰,致使他們以拚命複仇的決心向劉卷部發起了大衝鋒。

南宮部勇猛推進,而且逢人便砍。劉卷部招架不了,慌亂地撤退。在戰鬥中,高申佳和幾個兵士因被打散掉了隊。他們幾人被趕到一個牆頭很高的大院裏。院外圍滿對方的兵士。一群兵從門口往院子裏頭衝去,舉刀去捉高申佳。高申佳他們幾個人,見無路可走,轉過身來舉刀回砍。南宮部追兵將他們圍在中間,霎時把幾個士兵全砍死。高申佳見勢不好,使出了他看家的本事防身刀;他將戰刀飛速舞起,隻見白光閃閃,身被遮得看不見,現出了一個護身擋刀的大“鐵罩”。對方的刀砍在“鐵罩”上,發出一陣當當的響聲。但是這種“鐵罩”護身法並不能持久,隻能對臨時抽身起作用。他想:“我得趕緊逃出去。”眼見從大門往外無法衝出去;如果從牆頭跳出去,外邊圍有不少的兵,無法逃脫,必被砍死。他抬頭一看,見牆裏牆外長有幾棵相距很近的大柳樹,眼珠機靈地轉動一下,心裏就有了主意。他幾步跳到高牆邊,順著一棵柳樹爬上去,抓著柳枝,猛彈一下身子,飛身落到另一棵柳樹上。等牆外兵士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的時候,高申佳已經跳下柳樹跑遠了。

高申佳趕上自己的隊伍,和萬殳鶴一起,率部西撤。第三天上午,當他們的隊伍退到一片村莊稀少的荒涼地帶之時,一下子被追趕過來的南宮極部的先頭部隊團團包圍。這萬殳鶴的隊伍隻有幾百人,圍困他們的人馬足有好幾千人。他們以幾十對一的兵力將萬部嚴嚴的圍起。指揮圍攻的大個子頭目丁品堅紅著眼下了一道死命令:“大複仇!要為應爺一家大複仇!要將圍困在這裏的敵人全部殺死!一個不留地全部殺死!哪個手軟,膽敢放走一個敵人,我叫他個妻孫在我戰刀底下腰斷三截!”

凶猛的砍殺戰鬥開始了,包圍圈迅速縮小,萬殳鶴部一片慌亂。“殺呀——!”指揮官扒光脊梁,舉著飛快的大戰刀,帶頭砍殺。“殺呀——!殺呀——!替應爺報仇!報仇——!殺呀——!”衝擊的戰士們舉著戰刀,撕裂著嗓子一齊喊。刀起刀落,血淋淋的人頭點地;劍去劍回,一具具身軀倒地。

“殺呀——!不要放跑一個!殺呀——!一個不留!日他娘的哪個手軟?!——殺呀——!!”被圍的戰士,見此情形,拚死的抵抗,雙方展開了針鋒相對的大拚殺。刀光閃閃,劍影迭迭,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戰鬥進行得十二分的激烈。殘酷啊!這次戰鬥是猛、朝——匄、朝爭位以來殺得最苦的一次。萬殳鶴和幾個殺得十分勇猛的兵士憑著高強的武藝,雙手齊揮刀劍硬往外闖。幾個舉刀的兵士紅著眼向高申佳亂砍。高申佳用他揮刀護身的“鐵罩”法,護著自己,步步後退,並趁機一連幾刀將他們砍死,緊接著“撲騰”一聲倒在地上,將自己的頭往兩具挨邊的死屍底下鑽去。

又一陣激烈地砍殺之後,戰鬥迅速地歸於結束。包圍者丟下的死屍不在少數,——帶百工兵前來幫戰的濯三也被砍死。被圍者除少數突圍出去的之外,幾乎全部被殺掉。隻見這裏血染荒野,地上出現一片橫七豎八的死屍。

待了一會兒,戰場上慢慢地靜下來。鑽在死屍底下的高申佳,憑著一副靈敏的頭腦,開始了他緊張的思考:“他們是要一個不留地將我們全部殺死,為了替他們的應爺報仇,他們對我們真是確確實實的一個也不留。我怎麼辦,我鑽在這裏怎麼辦?”他打算從這裏鑽出去慢慢地溜走,沒想到剛一露頭,就見三四個敵方士兵,從較遠的地方,拿槍帶刀地走過來。高申佳連忙把頭埋在死屍裏。

四個士兵走過來。他們邊走邊說話。高申佳集中聽力仔細聽。

就聽一個士兵說:“就知道柳叢裏頭不會有。很可能是跑到那邊村莊裏頭去啦。”

一個士兵接著說,“不管跑到哪裏,我們堅決將他抓到!他跑不出去,這一回我們撒下的包圍圈子嚴密得很!是蒼蠅它也別想飛出去。”

“確實嚴密!圈子大,人層也厚,抓不到他不撤圍。上頭說了,不管下多大本錢,無論如何也得抓到他!”

他們說著,從高申佳的近旁走過去。

當四個兵士走得約有一裏多遠的時候,高申佳將頭從那死屍底下拔出來,機敏地轉動幾下雙眼。見附近地上淌著一灘血,就輕巧地滾動幾下身子,將身上的衣裳往血泡之上沾了沾。然後爬回原處,將頭和半截身子重新鑽在兩具挨邊的死屍下。

“情勢十分嚴重,十分危險!我到底應該咋個辦?”高申佳在死屍底下思考說,“是的,是的,我是已經無路可走。大勢已去,敬王將亡,我若是從這裏逃跑出去,想一切法子再去追隨我們的隊伍,看得出,不是在戰場上替他們賣命,就是隨他們的滅亡一起滅亡。這不行,我不能去做這樣的傻事。我若是再來一個倒戈反向,去投降王子朝……這也不行,因為我從他們那邊叛逃過。這事南宮極知道,姬朝也不會不知道。因為南宮極知道,他手下的小頭目們以及和南宮極平級的頭目們當然也都知道。……他們不會要我,而且也不會容我。我不能去,我如若投到他們那裏去,就等於白白地到他們那裏去送死。……不,連送死也送不到那邊去,連包圍圈也走不出,他們就會把我砍死。看得出,他們確實是一個不放過,一個活的也不留。……我從這裏逃出去,回家當我的庶民百姓,……不行,我無法從這裏逃出去,他們圍得嚴得很。看得出,他們是在抓我,剛才那個兵說,‘抓不到他不撤圍’,是的,看來是對著我說的。……就算是我能從這裏逃回家去,那也不行,因為我現在已是劉卷部下的一個官員,一個人人都知道的官員。我殺過王子朝的不少人,隨著敬王的滅亡,我這樣的人必被他們從百姓之中抓去裁決。萬一不治死罪而放我回家,也是要一生背著罪過,一生不被當人看待。那時叫我當牛使用,受人欺侮,叫人人耍笑,特別是叫那愚蠢的老聃笑掉大牙,這叫我真是沒法往下想!……咋辦?這,這該咋辦?……不行,不行,我不能叫困境把我難住,我這樣的人不能被困境難住,機敏靈和的大膽者,不會有失敗的時候,隻要膽大心細,就什麼困境都能走出!我不能失敗,不能叫那姓李的老家夥耍笑!不能叫他得意,他說我那話,至今我還記著,我要想一切辦法走出困境,要叫他自己打自己的嘴!我要使用我的本領,運用我的智能!要叫他愚人的糊話徹底變成真糊話!……走出困境,走出困境,我要想一切法子走出困境!”他越想越緊張,越想越急切,但是畢竟還是沒有想出任何法子來。

他又從死屍底下拔出頭來,剛剛抬頭一看,就見幾個打掃戰場的黑衣士兵,幾步一停地從那邊往這裏走來。他趕忙又把上半截身子鑽在死屍裏。

這幾個士兵,腰裏挎著刀劍,走幾步用腳踢踢死屍,還不時的彎腰在地上拾著什麼。當他們來到高申佳身邊不遠的地方時,一個士兵說:“抓不到萬殳鶴就找不著那清泉劍,我想,那寶劍一定還在他手裏。這裏不會有,你想,他咋會把它扔這裏。”

另一個士兵接著說:“那萬殳鶴可是凶得很!咱應爺一家五口都是他自己殺的,用那清泉劍殺的。那清泉劍削鐵如泥,也真是好寶!丁大人說啦,要想一切法子把那清泉寶劍弄過來,將來要用那劍殺他萬殳鶴一家人。還說,誰要是抓到萬殳鶴,一定給予重賞!誰要是弄到那清泉寶劍繳上來,賞得更多!”

“不知跑哪去了呢?上哪還能找到他!”那第一個說話的士兵接著說。

他們走到高申佳的“屍體”旁。一個兵在地上彎腰拾了一把刀。另一個兵用腳踢踢高申佳的腿,那條腿要比死了三天的腿硬得多。

“戰爭培育猾詐,兵家貴在猾詐,‘參戰一百年,猾可驚鬼神’呢。”高申佳在死屍底下這樣想。

那幾個兵離他而去了。半個時辰之後,高申佳剛從死屍底下拔出頭來,就見一個武官模樣的藍衣人,手持長劍,彎著腰,迅速地往這邊飛跑過來。是萬殳鶴!原來這人是萬殳鶴。

萬殳鶴來到這躺有橫七豎八的死屍的戰場之上,在離高申佳不遠的地方趴下來。看來他是想用這裏死屍掩護一下,以便進一步借機逃走。

高申佳低聲地打著招呼,慢慢地向萬殳鶴爬過來。萬殳鶴一見好友高申佳從死屍底下活過來,又驚又喜,親得流出眼淚。高申佳和萬殳鶴是一對人所共知的好朋友,平日兩個人十分的要好,高申佳的副頭領就是萬殳鶴苦心栽培、一手扶植起來的。

“殳鶴兄,你怎麼還沒逃出去?他們呢?”高申佳低聲向他發問。

“我差點兒未被他們抓住,我藏到了那邊村莊上一個柴禾垛裏。他們被殺散了,不知都跑哪去啦。他們圍得很嚴,不好脫身,確實不好脫身。”萬殳鶴輕聲向他回答。

高申佳看看萬頭領手裏那把沾著人血的清泉寶劍,眼睛機靈靈地轉動幾下,心裏一下子有了主意。他抬起頭,轉臉往四周看一下,見四周沒有人影,就回過頭來說,“殳鶴兄,不要害怕,讓我們在這裏歇一下,好好想想主意。”一連往他手裏寶劍看幾眼,“這把劍怪不得稱為寶劍,清光閃閃,耀眼明亮,就是好!如若不是它為你護身,現在也沒有你啦。”說著,並不看他,慢慢地把手伸上去。

萬殳鶴把劍遞給他。高申佳把劍拿到鼻子底下,用眼盯著看一會兒,抬頭望四周看看,見沒有人,就又把劍還給他。

萬殳鶴見高申佳又一連往他劍上看幾眼,不知是怎麼回事,就說:“申佳弟,咱們快快往外突圍,這裏不是久留之地,那邊地上有一把刀,咱弟兄二人,一刀一劍,互相配合,我想,不是不能突出去。”“不行,他們包圍得嚴得很,若要硬去突圍,別說咱倆,再有十個也白白送命,不如等到天黑……”

“不行,不能等!”

“不要急,不要急,讓我們好好想想再說。”高申佳又轉臉看看,見那邊迅速跑來幾個兵。

“不好!”高申佳一下子從地上跳起來。

萬殳鶴見高申佳已將目標暴露,再也無法隱藏,也從地上跳起來。

“把劍給我!”高申佳對著他的萬兄說。

萬殳鶴一愣,不知他是怎麼回事。

“拿過來!”高申佳一下子把他手中寶劍奪過來。

“你要幹啥?”

“借給我用用。”

萬殳鶴見情況不對頭,急忙跟他奪劍,伸雙手抓緊那把劍;高申佳用雙手握緊劍把,使著力氣猛一拽!隻聽“呲啦”一聲,萬殳鶴一隻手上的指頭掉兩個,另一隻手上的指頭弄掉仨!“啊!我的娘!”鮮紅的血順著手指往下淌。萬殳鶴用兩隻血手去奪劍。高申佳雙手提劍,照著萬殳鶴的胸口猛地一捅,一下子給他穿個透心紅。

高申佳從萬殳鶴胸口將劍拔出,見他已經死去,就平端著帶血的寶劍,向著王子朝方的兵士走。

幾個端刀的兵士忽地堵住高申佳的去路,將他圍在中間。

“把劍交過來!”一個兵士大聲說。“你們剛才那是幹什麼?”一個士兵大聲問。

“莫要再問!高申佳口氣更比對方硬,他麵色莊肅,眉頭皺起,眼裏透出不可侵犯的“正氣”,“我是幹什麼,剛才的情況你們已經見了。我姓高,名叫高申佳。我要幹什麼?我為啥要那樣幹?這個,南宮將軍知道,是南宮將軍讓我那樣幹,不見將軍,你們誰也別想叫我多說話!我要給南宮將軍送寶劍,我的話要當著將軍才能說出!這裏,我特意勞駕弟兄們,請你們領我前去見將軍。我想,我的話你們不會相信,那好,如若你們信不過我,現在我先把寶劍交給你們,不過,話要說清,你們必須領我見將軍!”說到這裏,眯起眼睛,將清泉劍向一個小頭目模樣的兵士遞過去。

小頭目和其他兵士都鬧不清是怎麼回事,在“死硬”的高申佳麵前,他們一時不知所措,隻好帶他去見南宮極。

高申佳昂著脖子在前麵走。後邊,幾個兵士半包圍般的擁著他。小頭目掂著繳來的寶劍,監視般地走在人群旁。他們一半象送客人,一半象押犯人地走到包圍圈的邊邊上。一群士兵“呼啦”一聲圍上來。圍者問高申佳他們,“這是怎麼回事?”高申佳一聲不吭,連看他們都不看。小頭目向他們說明“情況”,“押”著高申佳繼續往南宮極所在的方向走。

這時候,南宮極正坐在虎皮大帳裏。軍帳內,地上鋪著一張猩紅的大地毯,地毯上放一張黑色輕便的小書幾。書幾上操著刀劍和文具。書幾後,一張鋪著的虎皮上,就地坐著金盔金甲的南宮極。

高申佳昂著頭,在士兵們“押送”之下往這走。按規矩,他應該把清泉劍送給丁品堅——這一次圍殲戰鬥的指揮者。為了給對方一種“既然恁膽大,可能是真情”的感覺,他故意越過丁品堅,來了個進攻上麵加進攻,特意來把寶劍交送南宮極。

南宮極將一柄劍鞘從書幾之上拿起,又慢慢壓在帛絹上。然後,他威威地站起,坐在一把椅子之上。想了一下,他又在虎皮上盤腿坐下來。他剛剛坐好,就聽帳外有人喊了一聲:

“稟將軍!有一敵軍小頭目前來獻劍,特來這裏請見將軍!”

“進來!”南宮極從坐著的地方抬起頭,威嚴地說。

隨著前來押送的兵士進屋,高申佳努力使自己既不害怕,又很自然,平平穩穩地走進帳來。當他抬步踱到幾前之時,不等別人說話,就先入為主,開始說道:“稟將軍得知!小人姓高,名叫申佳,原本將軍部下一個伍長,後為曲線立功,投入賊將劉卷部下,在萬殳鶴手下擔個副職。今日為給應爺報仇,趁機於戰場之上殺死仇敵萬殳鶴,奪了他的清泉寶劍。目下,小人已將此劍帶來,現特意獻給將軍,恭請將軍過目!”說到此,把臉轉向站在旁邊的小頭目,目光切切地看著他手裏托著的那把寶劍。小頭目緊走幾步,將劍托向南宮極。

南宮極見是敵軍小頭目前來投誠、獻劍,見他跪也不跪,心中似有不滿,忽地抽身,威嚴地站起,穩穩偉偉地在椅子上坐下,麵容可怕,目光懾人。然後,他伸一隻手接過寶劍,放到眼前看了一下,見此劍鋥明徹亮,清光閃閃,利刃如寒光白雪,劍身似一道流水,確係一把清泉寶劍,心中不禁為之一喜。他用目光往一把椅子送視一下,示意讓一個士兵給高申佳打座。士兵將椅子搬來讓高坐下。

南宮極用銳利的目光,緊緊盯視著高申佳:“我的部下是有一個名叫高申佳的伍長,後來投降了敵人,這個我似曾聽人說過。然而,你既已投降敵人,就該為敵部好好效勞,為啥後來又去倒戈反向,殺死敵軍頭目萬殳鶴,並奪其寶劍,來獻給我?這一點,我很不理解,為什麼?因為對於這樣的事,略有軍事常識之人都很難想知。”說到此,目光開始狠毒地向他逼視,故意十二分清楚地表露出他對他的懷疑。

高申佳十分機敏,確實不愧具有十足的智能,當方才南宮極未有表露他的懷疑和敵視之時,他心底深處倒是不禁有點隱隱的害怕,但是,當南宮極劍拔弩張與他針鋒相對,開始向他直接表露懷疑和仇視之時,他卻反而開始十分的自然和大膽起來,他想,“大膽,大膽,縱死也不要丟掉大膽二字,這是機敏之人百戰不敗的至大的基礎,我有此寶,加上機巧善辯,誰能將我奈何!”想到此,就開始以他“外表安然輕鬆、內裏攻上加攻”的防身策略,正麵對付南宮極。他抬起頭來,用憨厚的麵容,真切的目光,穩穩地舉麵,定定地看著對方,朗聲地說:“將軍說得有理。在國亂多事之秋,在詭詐多端的戰場之上,常懷戒心,防止投機的敵人削尖腦袋來鑽空子,這是軍家常理,將軍對我的前來獻劍心懷疑意,實在是十分的應該。然而小人深知,將軍的戒備,隻是用來對付狡猾的壞蛋,並不用以對待貌是敵人,實是自己的真誠對待將軍之人的一片真心!”

“噢,你說你是一片誠意呀。”南宮極的神情和態度開始有點緩和了,“那好,你說說吧,你說你到底為啥是我的人?”

高申佳緊緊接著說:“有擾將軍,既然將軍願於軍務極忙之中賜予時間,讓我得以向將軍細稟之機,小人現在就來說明其中原委。小人高申佳,今年四十二歲,成周(洛陽)東郊人,原在將軍所屬的許兩長(相當於現在的排長)部下當伍長。由於小人申佳對劉賊十分仇恨,對三殿下——我們真正的周天子諱朝,對於我一向尊崇的南宮將軍,常懷赤誠報效之心,所以平日作戰頗為英勇。有一次,戰鬥打得十分激烈,小人奮勇殺敵,一連砍殺劉賊兵士二十多人。然而因為我方人數太少,敵方人數太多,寡不敵眾,所以無奈隻好敗退。凶狠的敵人要對我後退的小股兵力斬盡殺絕。我和我的好友留結實一起,邊殺邊退,邊退邊殺。

“當我們眼見要到絕境之時,就開始計議了一項對策。我們心想,我們作為一條忠於三殿下的生命,與其在這被敵人一刀砍死,倒不如曲線效勞,假降敵人,將來找時機接近劉賊,砍他頭顱,獻給我們崇敬的南宮將軍。我們的計議是,或是我投降敵人,他留這邊作證,或是他投敵人,我留這邊作證(高申佳現已確絕地得知留結實已死)。我們的計議是,除我們二人之外,誰也不向第三人說知,留結實決心讓我擔當起取劉賊頭、曲線立功的任務。在此情況下,有我的配合,留結實殺出敵陣,脫險回營,我一人落入敵人包圍之中。後來,我以假降的方式成了敵人的兵士,後又成了萬殳鶴手下的一個副頭領。

“在敵營,我親眼看見賊首劉卷的殘酷、惡毒和凶狠。對劉賊我真是恨之入骨,恨不能食他的肉,寢他的皮,幾次想找個機會殺掉他,可總沒找到機會下手。後來,劉賊下令,要萬殳鶴殺死應爺一家人,心狠手辣的萬殳鶴,竟真將應爺一家全給殺死。從那時起,我對萬賊恨得要死,恨不能一刀砍掉他的頭。同萬賊,我們外表上曾經是好友,我心裏說,別說你是假朋友,就是真朋友,隻要你內心反對三殿下,我就對你不客氣,為了給應爺報仇,我對你不會留半點情。基於這種情況,為了拿他殺應爺的清泉劍將來殺死他家的人,在今日戰場作戰時,我就趁他不防備,一把奪了他手中的清泉劍,呲一下,一劍穿他個透心紅!憑空說話不可相信,我殺萬賊,同來的弟兄個個親眼看得見,他們都可以給我作證明。”

南宮極聽他說到這裏,將目光轉向兵士們:“是不是……”“是的,我們是親眼看到了。”南宮極臉上立即現出信任而佩服的神色。高申佳故意不去看他,緊緊地接著話茬往下說:“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那些心中有鬼,以假充真的家夥,大料必,他們也不敢托著劍來見南將軍!再者說,我舅呂奎現在正在這邊當卒長(相當於現在的連長),當外甥的當然更是想回這邊來!我就是要這樣做!隻有這樣,才能對得起我們的新天子!我們的三殿下是我極為佩服的英明主,那狗屁不如的姬猛,怎配與我三殿下比!小姬匄更是頭發棵裏趴個虱,他算老幾!他說不能說,講不能講,三腳跺不出一個屁,他指靠啥當天子?他隻不過是會拾姬猛的屁渣吃!姬猛跟三殿下還比不上,小姬匄我操他娘的老祖宗!當天子,從哪說他都該不著!”說到此,眼裏幾乎冒出憤怒的火來,激情迸發地從座位上站起。

“好啦,別說了。”南宮極截斷他的話,“我相信你!好樣的,高申佳,你是個人物!”……

自從獻劍之後,高申佳受到了南宮極的賞識。這位智能超眾的機敏者,一下子升至副旅級,相當於敬王一方的一個作戰支隊的正頭領。當時周朝的軍隊編製,一般說來,按西周以來的正規製度,是軍、師、旅、卒、兩、伍,一共六級。一軍是一萬二千五百人,包括五個師;一師是二千五百人,包括五個旅,一旅是五百人,包括五個卒;一卒是一百人,包括四個兩;一兩是二十五人,包括五個伍;一伍是五人,為一最小作戰單位。到了朝、匄爭位之戰的這個時候,軍隊已不是嚴格地按照這個編製去編製。當時敬王方麵的單旗部和劉卷部,編製都不正規,都很混亂,隻有王子朝方麵的南宮極部因首領南宮極是正牌的上將才比較正規。高申佳升為副旅級之後,官職比他舅父呂奎還高。他得意洋洋,心中十分高興。他曾不止一次地暗暗為自己慶賀,慶賀自己機巧靈活,做事高妙,慶賀自己不僅靈敏、善辯,而且大膽,確實是個有智的人。

此時,高申佳是在正旅級頭領丁品堅手下幹事,丁品堅交給他的具體任務是帶領一支隊伍作戰,常常作為一個卒長使用,實際上權力比卒長大,隊伍人數要比一卒人多。由於他心裏高興,打起仗來非常勇敢,殺死對方官兵的人數比起以往要多得多。

這一年,王子朝軍隊由原來裝模作樣的“愛護百姓”,一反常態,轉為燒殺搶掠。晉國的國王晉頃公派人到周朝來了解情況,打算從朝、匄二人之中選擇一人,進行支持。他的意思是,有心支持曾得過人心的王子朝。來人到眾戰士中征求意見,問問姬朝、姬匄二位弟兄哪個較好。當他們問到姬朝怎麼樣的時候,戰士們微微搖頭,說不怎麼樣。一個有學識的戰士說:“王子朝,麵善心惡,是個很難識透的騙子,他嘴上能把好話說盡,實際上光做害人之事,不是個好家夥。”

從這以後,晉國決定,不再支持王子朝。

公元前五百一十七年,老聃先生五十五歲。這一年,王朝爭位之戰仍在進行。王子朝見自己失去人心,敗局已定,於是就來了個瘋狂報複,垂死掙紮。王子朝方麵的文公尹固領兵攻打東訾邑,用數千車幹柴圍城,放火燒城,但是並未攻下。到公元前五百一十六年,老聃先生五十六歲的時候,王子朝發兵攻打劉卷的城邑。此時,高申佳的舅父呂奎已經由一個卒長升為尖刀部隊的總指揮。這尖刀部隊是突破編製特意設立的一支隊伍,級別在旅之下,在卒之上,相當於三個卒的兵力。這尖刀部隊裏士兵都是一些勇敢善戰之人,作戰時處處打頭陣。這呂奎往往是在打頭陣中打頭陣,一把大刀砍得青龍跳躍,銀蛇飛舞。在這次攻打劉卷城邑的戰鬥之中,南宮極部的正旅級官員丁品堅更是殺紅了眼,他不僅身先士卒,而且逢人便砍。此時,南宮極已把從高申佳手裏接到的那把清泉寶劍贈送給了丁品堅。在打開劉邑之後,呂奎親手抓到了躲在這裏的萬殳鶴的妻子和兩個女兒,以及師級、旅級的軍官各一人。丁品堅將自己的清泉寶劍交給呂奎,親眼看著,讓他用此劍將萬殳鶴家屬子女和兩個軍官一並穿死。在離開這座城邑之前,他們還瘋狂地縱火燒城,使這座劉邑變成一片廢墟。但是王子朝的瘋狂報複挽救不了他大方麵的敗局,他的報複所起的作用,隻是激起了劉卷的更大憤怒,使敬王方麵的官兵將士越打越猛,越戰越強。

這年夏天,王子朝方麵的莊公召奐已經去世;上將南宮極在作戰中,帶兵往一個山上撤退,此時暴雨從天而降,南宮極躲到一棵山頂大樹下背雨,被雷電擊中而死。單旗、劉卷對王子朝軍發起全麵反擊。晉國全麵出兵授助周敬王。他們幾方配合,從王城以西一直打到王城,又從王城一直打到接近成周(洛陽)。王子朝兵敗如山倒,在對方的強大進攻麵前,王子朝軍一敗而不可收。此時晉國軍隊又從京邑(開封)方向截斷王子朝後退之路。王子朝軍心大亂,惶惶恐恐,不知如何是好。此時,在王子朝方麵丁品堅部下作大卒頭領使用的副旅級高申佳,見大勢已去,再無挽回之餘地,就又施展本領,開始使用他的新的巧機。

此時,王子朝所在的尹固、召盈的部隊,在這裏暫時停下,打算在三天之內,利用地形和敵方作一次最後的決死戰鬥。他們的想法是,集中全力,拚死一戰,勝則勝矣,如若不勝,反正突不出去,豁著全軍一人不留地死在這裏。這樣不勝即死的決戰,戰士們沒有退路,隻有死打死拚,很可能一戰而勝。如若戰敗,就不說了,如若戰勝,乘勝追擊,一舉拿下王城,活捉姬匄,占據成周(洛陽),天下即可失而又得。

這一帶地形既利防守,又利進攻,方圓六七裏,周遭是山,一圈子立陡的山麵,象一個很大很大的城市的城牆。南宮極死後,暫時編入尹固部的旅級頭領丁品堅,帶衛隊駐在一個北靠荒坡的靠坡村。丁部所屬的高申佳的大卒小股隊伍駐在坡前村。與高申佳相平級的一些小支隊伍除駐坡前村之外,其餘的都駐在搭著帳篷的荒野上。當時,由於周禮的限製,行軍打仗,不駐村莊,不入民宅。但是特別情況也可例外。這靠坡村和坡前村,不是一般百姓的處所,而是兩家附和敬王的官員的外宅(相當於城市官員在鄉村所建的野遊、避暑落腳之地),此時兩家官員已經逃走,所以丁品堅、高申佳他們就將此處安成了軍營。

夜裏,高申佳居住的屋子裏,黃光閃閃。躲在床上的高申佳正緊張地進行著他激烈的思考。尹固、召盈打算在這決戰的想法,眼下士兵們尚不知道,但是他們已經通過軍、師頭頭向旅級和卒級秘密下達。“我們在此處至多隻能駐上三天,情況緊急,我該咋辦?”目下,在他麵前,已經出現和那次在死屍下被圍困的大致相似但是比那更加嚴重的情況。“目下,我已清楚地看出,決戰也好,不決戰也罷,反正敬王必勝,王子朝必敗,這是無論如何也扭轉不了的時局。笨蛋人是事情到來才能知道,聰明人是事情未來就能知道,現在我已十分清楚地看出嚴重的後果,正象我那次所想,一個無法抵擋的災難正在迅速地向我走來——我若為姬朝、尹固在這決戰,不是戰死,就是被俘,我這樣的人,戰死是死,被俘之後也不能活。如若再去降劉卷,等於主動送死,這個毫無疑義。要是投降敬王方麵的其他部隊,這更不行,因為我從劉部投降之事,劉卷知道,到他們那邊送死,他們也不會讓我死到他們那裏,他們一定會把我送給劉卷,讓我死得更慘。逃回家去當庶民,這更不行,因為情況已和上次不一樣,對於他們,我已是血債累累,已經失去公開當庶民的權利,到那時候,率士之濱,莫非姬匄臣子,沒辦法,我隻好隱名埋姓,投靠別人,一生有家難歸,有國難回。不能,我不能這樣,我不願意這樣去做!我不能叫那些得我意的人看笑話,不能叫連李聃這樣的蠢才都把我這英雄看成狗熊!”

但是怎麼辦呢?他該怎麼辦呢?他想不起來了,他不知該當如何是好了。他從躺著的床上坐起來,他跳下床來,在地上象推磨一樣的轉圈圈。轉了幾圈,他還是沒能想出應該咋辦。

他重新躺在床上,開始了他的更加緊張的思考,“我該咋辦呢?究竟應該咋辦才好呢?沒有法子呀,這一回我是沒有法子可想了。……不!我不能就這樣叫難題把我難住!不能怕,天大的困難都不能怕!智人麵前無困難,不怕死者偏不死!我要使出全身解數,努力運用我的機巧,充分發揮我最大的智能!堅決相信我能永遠勝利!永遠不敗!上次恁大的危險我都能將它踏碎,轉危為安,青雲直上!何況這次前頭有車!他奶奶的,我不信天底下會有我姓高的過不去的河!”

但是到底應該如何辦呢?他到底還是沒有想出辦法來。他又從床上坐起來,跳下床,又在地上兜圈圈。

一個平時他最喜歡的,名叫小乙和的士兵,推開門向他走過來:“高爺,您怎麼還不安歇?您可要保重身子呀!戰爭越緊越要保重身子呢。”

高申佳停住腳步,他象是沒有聽見他的話,他根本沒有在意他說的是些什麼話,“你咋還沒睡?”沒等對方答話,緊接著又問他說:“小乙和,最近聽到什麼消息嗎?”

“沒有,稟高爺,沒有聽到。”

“什麼消息都行,比如,你們士兵閑話時,都是談了哪些話。”

“沒談什麼,他們說,戰鬥可能在這打。”

“還有什麼,在我這,不管啥話都可談。”

“有人說,”小乙和神秘地湊近高申佳,小聲說:“有人說,劉卷要從咱這奪回地的清泉劍,要用這劍殺死咱的新天子姬,姬,姬朝。”他不敢說出“朝”字,但最後終於還是說出了“朝”。

高申佳聽他說出了這樣的消息,心中不禁倏然一喜,這喜悅,神鬼難捉地在麵頰之上閃了一下,接著深深隱去,然後麵對小乙和,臉色一下變得十分嚴肅,十分可怕,“小乙和,在這樣的情勢下,說這樣動我軍心之話,你可要負殺頭之罪哩。”

小乙和嚇得臉上沒有血色了,“撲騰”一下跪到地上:

“高爺饒命,高爺饒命!”

“我不殺你,不過你必須對我說實話,你是聽誰說的,隻要說實話,我保你沒事。說吧,我看你可是老實人?”

“小人是聽同伍士兵李同說的,半點不假,小人不敢撒謊,半點不敢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