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些,伯陽先生痛苦的心裏偶爾出現一絲快意。他決定要到村外去看看。他找到一根拐杖,拄著就往外走。韓福看見了。急忙走過來,攔著去路,“先生,可不能去,你會累犯的。”

伯陽先生執意要去,韓福無奈,就牽來那頭青色的黃牛,脊背上墊上被子,讓他騎上,牽著牛往村外走。

村頭,風和日暖,春光明媚,天藍雲白,氣象一新。芳草的綠色已經染遍原野。遠處,青灰色的樹林上,青黛色的村莊上,這裏,那裏,塗抹著一小片又一小片的紅色和綠色。青白色的煙霧朦朦朧朧,使那裏充滿著神秘的春意。近處的幾棵柳樹,新綠得叫那些正常之人為之動心。可是,伯陽先生啊,疾病纏身的伯陽先生啊,看到想到這新春之景都不能給您帶來半點快樂,你的心裏會是什麼滋味呢?

韓福把馱著伯陽先生的青色黃牛牽至渦河南岸,拐個彎,沿著河岸又往西走。走不多遠,就停下來,“好了吧先生,咱該回去啦。”

“走吧,再往前走走。”

他們又往西走了將近二裏。韓福又讓牛停下,“好了吧先生,咱該回去啦。”

“再往前走走。”

他們往西又走二裏,韓福又將牛停下來。如果他們再往前走二裏路,就能從那河麵很窄的地方架著的木橋上走到河北沿去。——到河北沿後,一拐往西,走一裏多路,就可以走入那道綠色的長林。那裏,靠著渦河北岸有一道四裏長的茂密樹林,是這一帶有名的風景區。這長長密林的風景春天為最好。“春暖長林鶯亂枝”的詩句就是這裏的真實寫照。此時,那綠色的長林,已經可以東南西北的,不算很遠的隔河相望了。

伯陽先生還想再往前走;韓福堅持不讓再走了。“走走吧,我心裏難受,走一步我或許是會好些的。你可以先回去。其實我自己騎牛滿可以隨便走走。”

“不中,不中,說啥也不能再走遠了。你自己更不能去。

這吧,等一天你好一些嘍,你自己騎牛去看吧。”

“好吧。”

就這樣,他們主仆二人就來了個拐牛朝東,走回家裏。

第二天,天氣更加美好,伯陽先生當真一個人騎牛出來遊走。他又從村莊往北,走到渦河南沿,一拐向西,走二裏路,又走二裏路,來到昨天他們讓牛止步之處。又往西走二裏路,見一座窄窄的木橋架在窄窄的河麵之上。

伯陽先生驅牛過橋,然後沿北邊的河沿往西走。抬頭一看,見一帶美麗的樹林鮮鮮明明地出現在眼前。

這是一帶綠色的柳樹林。柳林裏夾雜著桃林和梨林。一樹樹碧玉裝成般的垂枝翠柳,新綠得能叫正常之人為之抖動心弦。那裏夾雜的桃樹和梨樹,花兒已經盛開怒放。一樹挨著一樹,象朝霞,似白雪,在怎麼看也看不透的新綠柳蔭襯托下,它們,一簇簇,一團團,一樹樹,一片片,是那樣的清潔,那樣的素美,那樣的鮮豔,那樣的嫣麗。看到這些,使八十有五、雪白頭發、雪白眉毛、雪白胡須的,拖著瘦弱身體、帶著疾病痛苦的李伯陽先生感到了痛苦之中的一絲甜美。但是這絲甜美更襯托出了他的痛苦。說不了啊,他此時是個啥滋味。

這長林,正位於一片南靠河水的土石結構的斜坡之上。從這裏往北看,那斜坡一斜往上,象是一抹青白色的山石,白石上那一片片的泥土,被錦繡一般的春草蓋沒。坡頭是一行長滿嫩嫩葉芽的白楊樹。一隻隻黃鶯之類的雀鳥兒在樹枝梢頭鳴叫著。

伯陽先生驅牛走至長林東端,下了牛背,將牛拴到一棵柳樹之上,讓它去吃那地上的新草。他一個人沿著林澗空隙往裏走。

正常人可以看見,那綠蔭裏的梨花,一枝枝,一朵朵,素白裏頭透著青意。小蜜蜂那透明的翅膀彈動在似有非有之間。那開放得較晚一些的桃花,說是粉紅,又有點接近鮮紅。那開放得較早一些的桃花,已開始將粉紅的花瓣往地上丟落。林澗的地上長滿青青的芳草,象是新綠的毯子蓋了似的。偶爾露出一小塊一小塊的青白色的白土層。

伯陽先生走到這裏,帶著病苦,好景不知好景地走到這裏,在一小片靠著水的地方坐下來。他並不覺得他是在美好的春景之中,而是覺得還在病床之上。這時一隻白鷺從他身邊不遠的地方飛起。

天氣很好。太陽曬得暖洋洋的。伯陽先生閉上眼睛。停一下,然後又將眼睛睜開。強打精神,看著那棵彎腰桃樹往水皮伸去的桃花枝,和水麵上漫漫漂動的桃花瓣,那清水之中遊動的鱖魚和那水底靜悄悄的藍天、悠然走動著的白雲,心想:“按理說,這裏該是多好啊!若在以往,我該有多喜歡哪,可是眼下我為啥隻知痛若呢?”由不得自我感歎地說:“唉——!看起來是老天將要叫我離開人間了。”停了一下,他又想:“八十六歲,論說也該去了。我這歲數的人,眼下死去,已不足惜。然而,努力終生,事業未竟,何等悲哀!不能擠眼,我死也不能擠眼哪!”想到此,他又開始心慌心跳,焦躁不安,胸悶難受,情緒煩亂,而且心口那裏疼痛起來。

難受一陣之後,他在心裏自己安慰自己說:“要使一個事業成功,靠的是努力,然而也不能否定命運。這裏需要命運加努力,我已完成了天道學說的近一半,深重的疾病在身,已確確實實無法再寫,正象醫者告誡我的,再要掂筆,就有隨時死去的危險。看來我的心慌躁煩,焦急不安,其中有諸多因素,有的是來自事業半途停止,有很多東西等著要寫,急著要寫,又有很多難題理不出頭緒,病魔纏身,寫也不好,不寫也不好。這些雜念,隻能會使病情加重。意念分卑劣的和高品的兩種。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即使高尚的雜念也不應該再有。所應該有的隻能是安心養病。因為,反正事已至此,如若任其自然,不去想它還有康複的可能。萬一康複,當然可以接續著寫;如若天數已到,眼下就要我死,我已盡我努力,完成了一半,心中也已無愧;如若眼下強行去寫,加重病情,加速死亡,隻能是自己主動拿刀割去自己事業萬一成功中的那個‘萬一’。看來我的心裏仍然有個與天道自然不相吻合的妄為。”想到此,心裏略略感到輕鬆一些。

然而,雖如此,疾病在身,醫治不大有效,不醫治又怎能會自己康複,這到底應該怎麼辦呢?

他抬起頭來,看看靜靜的藍天,看看藍天上那悠然走動著的雲朵。他勾下頭來,看看靜靜的河水,看看河麵上那隨流水慢慢走動著的桃花瓣兒,忽然想起了一個五十年前他三十三歲時夜觀星空時就似曾所悟過的一個道理,“自然界是個靜體,也是個動體。它靜得是那樣的美好,動得是那樣自然。它是按天道規律而動的。天道是最自然的,是最合規道的。它的合乎規道的周行不殆的轉動是專一的,是不受任何事物幹擾的。大概它的長壽就在於它有靜也有動,在於它的動是運轉得自然,專一,暢通無阻,不受幹擾。人是從自然界造就出來,不管他的品格是否合乎天道,他的體內結構都是不會不是一個小自然界的。我猜測,除血液之外,可能有一種叫氣叫精叫神的東西順著一定的路線在轉動。要不,為啥說人有三百六十經絡呢。人之所以生病,除了其它原因之外,是不是因為許多種不自然的因素在體內造成了氣、精、神在經絡之中流動的不暢和阻礙?是不是因為他們在流動時由於不專一而亂了規道,失去了自然和平衡?我是不是可以效法天道的靜動結合,效法天道的自然,讓我的已經煩亂了的意念和精氣神一起,自然地,專一而不受幹擾的去順著規道流動呢?”

基於以上的想法,李伯陽先生當真以己之身做嚐試,試驗起以天道治病的方法來。

他在自己的體內,在除了雙腿之外的軀體之心,憑想象假設出一道循環往複的路線。他並不知道他所假設出來的這條循環路線正是現代醫學上所說的任脈和督脈兩條脈絡所構成的小循環。這小循環也叫小周天。

任脈是在人體的腹部和麵部,就是從兩道眉毛之間往下說,一直到小腹部,然後再從小腹部往下說,經襠下折過去,往上一直到尾閭處。督脈是在人體的背部和腦部,就是,從尾閭處往上說,一直到後腦勺,然後再從頭頂折過去,一直到兩條眉毛之間。任脈和督脈,兩條脈絡在人的上身構成一個長圓形的圓圈子,起名叫做小周天。

人體之內的精氣神,可以順著這個長圓形的路線循環流動。在流動之時,中間要經過好幾個關口。兩道眉毛之間的地方,稱為印堂。在印堂和鼻凹之間的那一點,名叫上鵲橋。上鵲橋就是任脈和督脈相搭橋的地方。從上鵲橋順著任脈往下說,過了鼻口,經過咽喉,直到心口——心口處稱為中丹田。中丹田算作循環路線上的第一個關口。過了中丹田,再往下說,經過腹部和肚臍,直到臍下三寸處的小腹部——這裏稱為下丹田。下丹田算作循環路線上的第二個關口。過了下丹田,再往下說,經過人體之襠折上去,直到穀道(肛門)和尾閭之間的地方——這裏稱為下鵲橋。下鵲橋是任脈和督脈又一個搭橋的地方。過了下鵲橋,順著督脈往上說,可以直到尾閭關——尾閭關算作循環路線上的第三個關口。過了尾閭關,順督脈再往上說,可以直到脊梁骨中段的中心點——這裏稱為夾脊關。夾脊關算作循環路線上的第四個關口。過了夾脊關,再往上說,可以直到後腦勺下的著枕處——這裏稱為玉枕關。玉枕關算作循環路線上的第五個關口。過了玉枕關,經過頭把兒和頭頂,可以直到眉毛上邊的大腦瓜——

這裏稱為上丹田。上丹田是循環路線上的第六關。

伯陽先生閉上眼,按他所設想的脈絡去行事。這所設想的脈絡,正和現代醫學上所指的路絡相合轍。這真是無意相合而相合。他將自己的意念在上丹田那裏集聚起來,然後讓它通過各個關口,慢慢地在小周天上兜著圈子轉動。轉那轉,轉那轉。沒想到轉著轉著走神了。那裏頭的精、氣、神,控製不住地散去了,不由自己地又想到別的什麼上麵去了。他想起了他的牛,想起了弄不好會暈倒河裏去,甚而至於又想起了他的著作沒有完成。霎時間他又心煩意亂了,甚而至於又開始胸悶、心口絞疼了。

他雙手撐地站起來,慢慢地走到青色黃牛那裏去。見牛還正臥在地上慢慢地嚼草,就安下心來。

他又走回來,在一個離水邊較遠的、蓋滿新綠芳草的、長著紫花和黃花的,象床鋪一般平平的小坡之上坐下來。“這裏栽不下去。就是萬一栽下去也有小樹給擋著。”他自語一句,閉上眼睛。心裏說:“不排除雜念老覺著自己身上這疼那癢,是不能真正淨下心來的。天之所以能長壽,是因為它從不會考慮自身,是因為天體既是物質的可以生滅的有形狀態,又是虛空的無形狀態,當它歸於極靜的無形狀態時是無論什麼力量也摧不毀的。我之所以有大患,是因為我有我身。我要專氣以致柔,要致虛極,守篤靜。”

他所說的“專氣以致柔”,在這裏,意思是指,讓他的精氣神,專注地集一地毫不散亂地合乎規道地在體內流動,以達到自身的十分自然和柔和。他說的“致虛極,守篤靜”,在這裏,意思是,通過專氣致柔,使自己達到極為虛空的,化為什麼也沒有了的狀態,並且使自己保持在極虛極靜的狀態裏,以使自己忘記一切。他定定地看著前麵的一朵桃花,使自己情緒安寧下來,使自己身體輕鬆、自然下來。然後微閉上眼,把意念集聚在上丹田……接下去,慢慢地專一地緩和地輕鬆地順著經絡往下想,經過上鵲橋,順著任脈往下想,讓意念在中丹田處停一下……接下去,順著任脈往下想,讓意念在下丹田處停一下……接下去,讓意念順著任脈繼續走,經下鵲橋往上去,在督脈的尾閭關處停一下……接下去,順著督脈往上想,讓意念在夾脊關上停一下……接下去,順著督脈往上想,讓意念在玉枕關處停一下……接下去,順著督脈往上想,讓意念在上丹田處停一下。

接下去,循環往複繼續做。一個周天,兩個周天,三個周天,五個周天。咦!意想不到,意想不到啊!他竟一下子感到病苦猛退,渾身輕鬆愉快起來。

“奇妙啊!真沒想到!”他心裏說。遇上了妙竅,他再也無法舍棄,緊緊接著,又繼續去做。又是一個周天,兩個周天,三個周天,五個周天。又接下去,一連做了九個周天。咦!更是沒想到,他當真的進入了虛極篤靜的狀態之中。他感到渾身鬆舒,柔和自然,溫熱清涼,麻軟舒適。先上來是象坐在柔軟的棉花裏,接下去是仿佛沒有了自己的身子而躺入了柔美的雲朵裏,又象是飛入了甜美軟和的春夢中。輕盈飄渺,簡直沒有了一絲一毫的時間觀念,這是一種身死神活,既不是睡著,又不是正常的清醒的狀態。總之是,他已經完完全全透透徹徹地化入了雜念去淨的自然中。

他甜甜地守著這種意境,久久地不願出來。直到家人韓福又急又怕地到這裏來找他的時候,他才從那極篤的虛靜之境走出來。

從這時起,他的病情奇跡一般地好轉起來,開始食欲大振,飯量猛增,精神充沛,頭腦新清,心中舒暢,情緒安定。

從這時起,以後的一段日子裏,他幾乎天天來“入靜”,天天來這練丹田,天天來這“行周天”。他不僅來行小周天,而且還躺在地上來行大周天——讓精氣神順全身脈絡進行大周旋。加上到這裏來天天須得行走散步,加上藥力幫助,幾個月以後,他的身體幾乎完全康複起來。他的皮膚逐漸恢複光澤,麵龐逐漸轉為豐潤,除了雙顴骨下略有兩道往裏吸著的紋印,除了因無牙而嘴唇有點往裏收著之外,整個看去,那又圓又大的額頭和臉盤,在雪白須發的襯托下,顯得是那樣的豐富,那樣的光彩,那樣的生動,那樣的慈祥。

對於他的“長林卻病”,人們倍感新奇。一位村人很感興趣地問他說:“你坐那裏,為啥能好病呢?”伯陽先生說:“你看著我是坐在那裏不動啊,實際上,我是在練‘三丹’哪。”

後來,人們把他的練“三丹”(上丹田、下丹田、中丹田)誤傳成了練仙丹。

人們對伯陽先生的練丹治病很不理解,感到不可思議。伯陽先生經過探究,曾經默默地做了總結:“那是因為我將近一生未得安然,以及其他諸多複雜因素,在我體內造成了阻礙、不自然和不協調,致使心、肝、胃等,出了毛病。在不排除藥物作用的情況下,由於我效法天道自然,用靜坐周天注意念和精氣神一起沿著規道去循環,使諸多不自然、不協調變成了協調和自然,使身體的元氣在經絡中得以調理和充沛,得以循行之暢通,使體內精神、髒腑、氣血、津液得以調養而暢達。因此上才得以卻病和康複。對於靜坐周天以卻病,唯無論者是隻知道用荒誕的解釋去歪曲;唯有論者是隻知道固執己見的去認為:那裏邊空洞無物,根本沒有內容,隻不過是去叫空想轉圈子。然而,他們並不知道,在其中,確有著無窮奧妙真學問。”

伯陽先生的練丹卻病,後來被歸屬於氣功之中的靜功類。

也因之,老子老聃李伯陽,被封成開創氣功的祖師爺。

法道尋律

公元前四八五年夏,八十六歲的李伯陽先生病體康複,醫者告訴他說:“你身體康複,千萬可要注意鞏固,可不能去做什麼苦神費心之事。你歲數太大,如果萬一病情複發,不管再用什麼好藥,不管再用什麼好法兒,再沒有好轉的餘地。”

伯陽先生心想:“醫者確屬好意,而且說得有理。可是他們並不知道我有大業在身。事業剛半,中途截止,病體康複,不能繼續隱寫,心中實屬焦急。”他本打算抓緊進山隱寫,因聽醫者勸說,想起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也就決定暫不歸山了。他在心裏計劃說:“這也好,先拿出一段時間對身體的康複進行鞏固,直到再也沒有複發的危險為止。然而,在這一段時間之內,我不能閑著,要一邊休養,一邊默默準備材料,要間接的和別人一起切磋琢磨一些需要切磋琢磨的道理。下一半——人塵述論部分,更為複雜,我材料明顯的不足,心中又感很不踏實,所以必須有一個階段再行準備。”

他如此地進行了打算,也真的如此去做了。

這是一個大旱之暑。火辣辣的驕陽照耀著大地。田裏莊稼旱得不長。村上的樹木葉子進入半枯萎狀態。

坑幹了。壕幹了。但是渦河卻因上遊不旱和與源泉相接等原因而沒有幹涸。不僅沒有幹涸,而且河水又旺又清。

曲仁裏正北二裏路的地方,是個渦河渡口。從這個渡口沿著渦河南岸往西走,二裏多路的地方,靠河沿有個池塘。塘水清幽,又藍又綠,閃著翡翠寶石一般的亮光。在塘水與河水之間有一個窄窄的土埂。土埂上有一通開的小口,河水、塘水,有這小口接連著。從這水塘往南,一字擺開,又有三個水塘。四個塘,有四個小口相連著,放眼看去,宛若一串子嵌在地上的綠寶石。

此時,在這串“綠色寶石”的西邊,在靠河的一個土坡上,正坐著病愈之後的李伯陽。

伯陽先生一聲不響地坐著。看看,想想,想想,看看,不知是在幹什麼。不一會兒,他開始進入了癡呆狀態。

這時候,曲仁裏村上十四歲的調皮孩子小能豆,領著一群小孩,慢慢地向伯陽先生坐著的地方走過來。這能豆,秀眉俊眼,聰明能幹。他原名不叫能豆,而叫鐵蛋(名字是由伯陽先生給起)。因他驕傲,好逞能,人送外號叫能豆。能豆小聲對幾個小孩耳語說:“看哪,耳爺裝傻哩,走,咱出他的洋相去!我捂他的眼,你們叫他猜是誰。猜不著就不鬆手。”說罷,輕輕地走到伯陽先生背後,用兩隻手一下子捂住了他的雙眼!

“誰?誰呀?”

不管咋問,能豆就不吭聲。旁邊的小孩說:“你猜吧,猜不著就不鬆手。”

伯陽先生說:“快鬆手,別搗亂!”說著,來回扭頭,想掙脫掉。能豆用兩隻手死死地摳住,不願意放開。

旁邊的小孩說:“你猜他是誰?”

伯陽先生笑了,說:“不是吹大氣哩,我不用三猜,也不用兩猜,一猜就能猜著。”

“猜吧,快猜吧,他是誰?”

“他是鐵蛋,外號能豆。”

能豆鬆開手,咧著嘴說:“咦嘻嘻嘻嘻嘻嘻!叫他猜著了。”孩子們都感到很希罕。“耳爺,你咋猜恁準哩?就是哩吔,這你又沒看見,你咋猜著啦哩?”

伯陽先生說:“是他的性格對我說的,他的性格說了,‘啊蜎,啊蜎,捂你眼者,除了能豆,能有誰唯!’”

“哈哈哈哈!”孩子們都笑了。

能豆說:“耳爺,快對俺說,你呆這弄啥咧?”

“你們不懂,去吧,去吧,快玩去吧!”

能豆領著這群小孩,上池塘東邊的河坡上戲耍去了。伯陽先生繼續開始觀察。他在觀水,他在從這水上思考問題,為他以後的隱寫準備材料。他看哪看,想呀想。隻見,那邊的水邊,有人提水澆禾,有人就水洗衣;有人在水邊樹蔭乘涼,有人在船上遊樂休息;魚兒在水上亮翅,鵝鴨在水上嬉戲。一片幽美情趣,一片盎然生機。那河坡潮濕的土地上,莊稼長得水綠茂盛,河沿和池塘水邊的林木與果樹,枝葉蔥綠,果子肥大。連那水塘樹底下的青草和黃花都特別新鮮豔麗呢。這裏的景象和大田上那幹黃枯萎的景象相比,恰恰構成了鮮明的對照啊!

池塘東邊,陡坡底下的河水邊,有一棵土青色的、特別高大的大楮樹。這楮樹高高地往河灘之上斜挑著。一棵大葡萄樹曲曲連連,曲曲連連地扯在楮樹上。那綠盈盈的葡萄,一串串掛在高高的樹枝上。這時候,能豆正領著那群孩子在葡萄樹下玩。他們想吃那六月鮮葡萄,但是就是夠不著。叫誰去摘誰都不敢上。能豆說:“你們都沒那個能耐,還是我來上吧。”說罷,很利索地爬到三四丈高的樹枝上,摘下了葡萄,分給孩子們吃。

孩子們吃了葡萄,能豆問:“好吃不好吃?”

大家都說好吃。

能豆說:“你們為啥能吃到這恁好的葡萄?這是我的本事大,是我了不起。我費恁大勁,爬恁高,摘下葡萄,你們吃著老美,這是我給你們造了福,你們得叫我個爺。誰不叫都不中,誰不叫,我就揍誰!”

孩子們沒有辦法,隻好喊他個“爺”。

這一切,伯陽先生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能豆當了“爺”十分的高興,又往李伯陽身邊走過來。能豆說:“耳爺,你到底是弄啥哩?”

李伯陽說:“看水哩。”

“你看水弄啥?”

“我看水偉大,它比你當爺的偉大,比爺的爺還偉大。咱們應該向水學習。”

“水有啥學頭?”

伯陽先生笑了:“能豆啊,你看這水多麼偉大,多麼了不起呀!它無聲無息地滋潤著萬物,造福於萬物,又不居功驕傲,情願到最低最凹的地方。它給人們好處,又不讓人們稱他‘爺’,它不願自稱偉大,實際上它更偉大。它要是個君主,也是個上等的君主。要知道君主分為四等——上等君主,象水一樣,他造福於人民,不叫人民感到他的存在;中等君主造福於人民,要叫人民稱頌他;下等君主是不造福於民,硬叫人民稱頌他;最下等君主是殘害人民,人民心裏痛恨他。能豆,你是個很有能力的人,能爬到很高的樹上摘果子叫大家吃,對大家有好處。可是你不如水,因為你要稱爺。你有能力,將來也可能當君主,你如果當了君主,也是二等君主,也沒有水偉大。我希望,今後咱們都來學水,天下的人都來學水。”

伯陽先生說到這裏,能豆一下子明白了:“噢,我說耳爺呆這看啥哩,原來你看的是這呀!耳爺啊,你想這些空道理能有啥用哎?”

伯陽先生繼續笑著說:“我老啦,沒用啦,這叫沒有用的人做沒用的事。我不光要看這些,想這些,以後還想叫你在書上看到這些呢。這水的學問可大得很哪,向水學習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水是地的一部分。人向水學,就是人向地學。人向地學,地向天學,天向道學,道向自然學。人效法地,地效法天,天效法道,道效法自然。我說的自然,指的不是自然界,而是一個形容詞。‘自然’二字是最合德的,是合乎天道的。水是自然的,它的合乎德的特性是天道給的。咱們向水學習,才是合乎道德的。我說的這些是雅語,可能你是不懂的。”

伯陽先生說到這裏,能豆把眼睜大了,不知他說的是啥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此時,一位玄衣玄裙、手拿釣竿的花發老人,因感他們的談話有興趣,慢慢地向他們這裏走過來,一邊走,一邊搭茬說:“你們一老一少,兩人談得很有意思呀,把我這處在局外的旁聽者都給吸住了。不釣了,我打算釣魚也不釣了,偎一偎,偎一偎,我也來湊湊熱鬧偎偎場。伯陽兄,我從你們的談話中聽出您是伯陽兄,早已慕名,早想拜見,未曾得遇機會。今日有幸相見,不想是在無意之中。伯陽兄,可能您不認識我,不過我聽出您就是當朝的柱下史官伯陽兄。”

“來吧,來吧,您,您這位……請坐,……請來這裏歇歇,一塊閑聊閑聊。……”伯陽先生見一位和自己年齡不相上下的老者前來搭茬,心裏很是高興,連忙抽身站起。因為感到突然,又不知道是誰,而且在個河沿之上,說讓坐下,又沒座席,欲要以禮相迎,又沒必要,所以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您坐下,伯陽兄,您還坐下,讓我們一塊坐下閑談。”來者意在主動打開局麵。見伯陽先生不坐,就又說:“我姓徐,名叫慎鮮,按說咱們是未見過麵的師兄弟呢。”

“好,好,慎鮮弟,慎鮮弟。”

就在他們說話時,小能豆趁機抽身溜走了。伯陽先生隻顧和徐慎鮮搭茬,對於小孩子再也不去注意。

這徐慎鮮,外號徐神仙,因極愛釣魚,所以自稱徐釣客。這徐釣客的家是在這西邊一裏多路的河沿徐,和李伯陽小時的同學庚寅是一個村。他今年七十九歲,子孝孫賢,四代同堂,日子過得閑暇自在。有時閑得沒趣,就去找人閑聊。他有兩個極愛,除了極愛釣魚之外,就是極愛與一些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的人玄乎又玄的說地談天。他曾跟常樅老師上過學。他上學時李伯陽已經下學。他們的老師同是常樅,二人又沒見過麵,所以他說他和伯陽先生是未見過麵的師兄弟。

李伯陽、徐慎鮮,兩個老者在互相搭橋認識以後,就親親熱熱地一起在河坡上柳蔭底下坐下來。

徐慎鮮說:“聽剛才伯陽兄說的人效法地,地效法天,天效法道,道效法自然,我感到很新鮮。聽您的意思是,您認為在宇宙之中有個天道,人應該向它學習才叫有德,對吧?”

“對,是這個意思。”伯陽先生回答說。兩道慈和的目光落到對方那花須花發襯托著的長臉上。

接下去,李伯陽先生講明了自己的看法。他向他描述了天道的無狀之體。他說:“天道既是自然的,又是很上規道的;人如若效法天道,取得了這些優點,才是有德的,才是合乎道德標準的。違反‘自然’二字,違背人心,強行妄為,強奸民意,是不符合道德的;片麵強調自然,隨心所欲,我想咋著我咋著,胡來一氣,也是違背道德標準的。”

“說得對,說得對,我同意伯陽兄對道德這樣看法和解釋。”徐釣客真心讚同說,“既自然,又上規道,天道的特性多好啊!唉,可惜,可惜塵世上的一些人太不近乎天道了,象剛才您所說的,他們太不學水了。你看這塵世上的一些人爭利奪名,爭位奪權,己欲膨脹,紛紛擾擾,致使天下大亂,幹戈不息。伯陽兄,您是柱下史,征藏史,有聲望,您也寫點文章,向那些人進上一言。”

“不行,我不行,誰聽咱的呢!我太微不足道了。”伯陽先生說,“還是讓咱們來研究點無用的理論,來慰藉一下這孤獨之心吧。”

“啥無用理論?是不是您有新的發現了?”徐釣客睜起他那半渾濁的老眼,感到新奇的瞅著他,象是決心要發現什麼秘密似的,一轉不轉地瞅著他的白胡須。

“我從宇宙之間,從天道往萬物之上作用時,看出了幾條規律。——現在還不能叫規律,因為現在我還不能定,還需要和您一起作研討。”伯陽先生說著,看著釣客額上的幾條皺紋,“不管是律不是律,我現在隻管按律說。”

“哪幾條?都是啥規律?我對此很感興趣。咱們偌大年紀,在臨死以前能尋到幾條規律留給後人,這是有點意思的。啥規律?快來說給我聽聽。”徐釣客急於知道地看著他。

伯陽先生定了一下,然後抬頭慢慢說:“我看出,宇宙間有個‘有無互生律’。在咱這浩浩無邊的宇宙中,千象萬象,複雜紛紜,歸根結底,總共隻有兩個字,一個叫‘無’,一個叫‘有’。這個代表萬事萬物的‘有’,到底是從哪來的呢?究到老底老底,它隻能是從‘無’中來。這個代表極虛極靜的‘無’,到底是從哪裏來呢?究到老底老底,它隻能是從‘有’中來。我從這有無相生之中看出了‘有無互生律’。究竟這能不能成為律,請你幫我審定一下。”

徐神仙想了一會,慢慢抬起眼說:“可以成律。一種東西燃燒之後不見了,‘有’就生成‘無’了。很久以前,那些天然的樹木是從哪裏出來的呢?人們會回答,從地上。地是從哪裏出來的呢?人們可能會回答,是從某個更大的物質上。這某個更大的物質是從哪裏生出來的呢?歸到老底老底,這些物質,也就是這個‘有’,隻能是從‘無’中生出來。這是規律,是規律。您找到的還有啥規律,請您再說一個我聽聽。”

“第二個,名叫‘有無互用律’。我和我的弟子閑談時曾經說過一句話,‘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你建造一所房屋,需要有牆和上蓋,也需要有門窗和空間。牆壁是‘有’,空間是‘無’。有了空間的‘無’,那牆壁的‘有’才有用;有了牆壁的‘有’,那空間的‘無’才有用。‘有’和‘無’,它們是互為利用的。這‘有無互用律’能否成立,也請你給我審一下。”伯陽先生說。

“這個無法推翻,不用審查。還有啥律,請您接著往下說。”

“第三個,叫做‘相對存在律’。我曾在帛上試著寫過這樣的話,‘長短相形,高下相傾,前後相隨’,‘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萬物負陰而抱陽’。這也就是說,長和短,高和下,前和後,都是相對著在宇宙之中存在的。沒有短,就說不上有什麼長;沒有下,就說不上有什麼高;沒有後,就說不上有什麼前。天下都知道美之所以為美,醜的觀念也就產生了;都知道善之所以為善,不善的觀念也就產生了。事物都是正反相對著才存在的。”

“對,對,這是規律,無法推翻。還有啥律,請還往下說。”

“第四個是‘道之變動不變律’。‘道’是永久長存,不會隨著外物的變化而消失的,是獨立不改的,然而它又是在不斷運動著,它是周行不殆的。”

“這個太深奧,我拿不透。這一點,請讓我不參與研討。

還有哪些律,請伯陽老兄往下說。”

“第五個是‘反律’。事物是向相反方向運動、發展和變化的。我認為這‘反律’裏頭包括三個方麵,一是循環運轉;二是返本歸‘初’;三是相對轉化。我向我的弟子說過,‘萬物並作,吾以觀其複。夫物芸芸,各複歸其根’,‘窪則盈,敝則新’,‘樂極生悲,否極泰來’。我認為萬物運行,是循環著的;是周而複始的;凹和凸,舊和新,樂和悲,否和泰,是在向著相反的對立麵互相轉化著的。”

伯陽先生說到這裏,向徐釣客敘述了蜎淵落井之事,然後轉臉看著他的眼睛征求意見道:“在對於反律的問題上,我的看法,是對了呢,還是錯呢?眼下我的心裏確實還沒有把握,我在這裏提出來,想征求一下你的看法。慎鮮弟,你如若認為錯了,請你批評一下,如若認為對了,請你幫我再找一些實例,咱們來共同證實咱們所發現的這一定律的正確性。咱們弟兄在閑聊之中能共同發現點兒天地之間的奧妙,總結出一點兒規律性的東西,這不是很好的嗎?”

“好,好,這好,這好。”徐慎鮮說,“伯陽兄,您不愧是當朝的征藏史,連跟您閑談都帶著學問性的。”他感到伯陽先生對於幾律的總結,很深奧,很玄虛,但是也很淺顯,很易懂,很親切,很具體。對此,他感到很有趣味,心中異常高興,說:“伯陽兄提出這樣高深的問題征求我的意見,讓我評論,這實在是對我估價太高了。說實在的,對這些問題我吃不準。然而,我很樂意和您共同研究。我現在先不發表意見,請給我一段思考時間,讓我回家想想,下次閑聊再說。下次閑聊我將會帶來很多證實這些定律的事例。好啦,下次咱們閑談算有內容了。太好了,太好了,咱們的閑聊太好了!哈哈哈哈!”說到此,禁不住開心大笑了。……

從這以後,李伯陽先生仍然是一邊搜集材料,一邊對身體康複進行鞏固。

這年夏末秋初的一個上午,伯陽先生正在苦縣東門裏邊一個親戚家裏搜集資料,忽見魯國孔子第三次來訪。這時,孔子周遊列國已經十好幾年,他是離開陳國,途經蔡地、楚地,打算再次去衛的。這次他是順路拐到苦縣,前來瞧看伯陽先生的。在瞧看之中,順便又就一些問題進行了請教。後來有人把這次請教說成問禮(現在鹿邑縣東門裏邊尚有孔子問禮處的遺址)。

轉眼之間到了秋後。一天,伯陽先生正在家裏閑坐,忽見一位老人領著一個青年向他這裏走了過來。伯陽先生急忙站起,熱情地迎接。老人姓庚,名叫逸賢,奶名庚寅,是伯陽先生少年時候的同學。此時庚寅年已八十有五,體態龍腫,已經老得不象樣子,在那身破爛衣裙的襯托下,樣子更顯頹唐。那年輕人,身穿嫩藍色的衣裙,一頭黑發用月白紮帕束起,鴨蛋臉龐白裏透紅,一臉溫文儒雅的神色。一看便知他是出自書香之家。年輕人名喚庚桑楚,是庚寅的孫子。庚寅在李伯陽剛剛回鄉之時就已來過,這次領著孫子桑楚前來,主要是要他向伯陽先生拜師。

庚桑楚對伯陽先生十分崇敬,可以說崇敬得五體投地。他跪在先生麵前,一連磕了九個挨地的頭,還不願起來。庚寅臉上現出了輕易沒見他現出過的笑容:“好,這好!多磕幾個。”

伯陽先生急忙彎下腰去,用雙手拉著他說:“起來!快起來,快起來!”

“那好,”庚逸賢說,“既然你伯陽爺爺要你起來,你就起來吧。”

直到這時,庚桑楚才站起身來,作個揖,站在一邊。

剛剛送走庚家爺孫二人,回到屋裏坐定,就見一老一少向這裏走來。

老者花發花須,麵門上和腮幫上都打著明顯的皺紋。他就是上次在渦河沿大柳樹底下和李伯陽閑聊的徐慎鮮。在徐慎鮮身後的那個少年,看來隻是才七八歲。上身穿著鑲有黑邊兒的淡綠短褂,下身是鮮紅的麻布胖褲。蘋果臉蛋,白裏透紅。疙瘩鼻兒,又白又嫩。從兩片紅紅的小嘴唇間自然地露出潔白如玉的牙齒。在頭上紮著的兩個又短又黑的小牛角的襯托下,使得這個真正的男孩活活的成了一個假閨女兒。

伯陽先生和徐慎鮮互相施禮打過招呼之後,二人在桌案兩邊的黑色木椅之上坐下來。那男孩有點怯生地站在徐慎鮮的身邊。

伯陽先生見徐慎鮮他們登門,心中高興,對他們非常熱情,加上他喜歡小孩,看見那孩子模樣異常,心裏更高興,笑著說:“咦,這孩子多齊整,來,叫我看看,叫我看看。”伸雙手將胳膊平舉起來。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少年齜著白牙笑著,不好意思到他跟前去。

“去,叫你爺爺看看。去吧,去吧。”徐慎鮮用手推著少年的頭把兒說。

那孩子笑眯眯地而且帶點不大願意的樣子往伯陽先生的身邊走去。

“這孩子真好,漂亮,聰明,將來一定有出息。”伯陽先生用一隻胳膊將他圈起。這孩子多可愛呀,如果再小幾歲,他會親親地把他抱起來呢。“叫啥名啊?”

“叫徐甲。是我的最小的兒子跟前的最小的。徐甲,甲乙丙丁的‘甲’。在我家的男子之中數他最小,我偏偏給他取名甲。這名字是我起的。”

“徐甲,哦,這名字好,好!你爺給你起這名字好。”伯陽先生看著他的蘋果臉蛋,高興得動起眼上的白眉毛。

“這是我家的小寶貝。”徐慎鮮說,“伯陽兄,你要喜歡他,以後叫他跟你當書童。”

“我喜歡,我喜歡,好,好,以後叫他給我當書童。”

處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要是往常,徐慎鮮定會異常的高興。可是眼下,他的臉色很不好看,就是笑時,也掩飾不住那神色之中的痛苦和悲傷。“看神色,慎鮮弟心中似有悲苦,但不知你心裏是因為什麼事情……”

“唉——。”徐慎鮮低聲地歎了一口氣,“伯陽兄,此次前來,我就是來向你說說這事哩。”

“什麼事?”伯陽先生驚異了。

“那次你向我講述了蜎淵落井之事,要我注意收集類似這樣的材料。”徐慎鮮說,“萬萬沒想到,我萬萬也沒有想到,幾個月後,這一類的一個災難之事在我外孫身上發生了。我這次來,是向你提供一個我不願看到的材料,也是向你告知一個壞消息,其中一個主要的心意,是想請你給他寫個挽聯。”

“寫挽聯?你外孫出了什麼事?”伯陽先生更加驚異了,臉色一下子變黃了。

“是這樣。”徐慎鮮說,“請讓我慢慢向你說。”

徐慎鮮有個外孫,名叫王四,住在王家灣。王四的妻子名叫馬妮,模樣兒雖然不算多麼俊俏,可兩口子就是有感情。

王四家原來有幾畝地,自耕自種,日子湊合著也能過得去。一次,他家不幸遭了大火,把三間堂屋連同裏邊的東西全給燒光了。王四哭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日子沒法再過下去,痛苦得要拿繩懸梁自盡。鄰居勸他說:“人不能盡是好時候,也不能盡是賴時候,既然到這一步田地了,還得想法往前過。聽說這屋子牆根基很深,你可以從根基上挖些磚頭賣些錢,買上房料,再蓋一所小草房。”

王四照鄰居說的辦了,他天天拿著抓鉤去锛牆根基。磚頭越掏越多,一直掏到五尺多深的時候才見黃土。真沒想到,剛一見黃土,就露出十二口大缸。十二口缸上都蓋著寬大的石板。揭開石板一看,裏頭盡是黃澄澄的金塊(指銅塊,那時稱黃銅為黃金)!王四可高興極了。從這以後,他家發了大財,宅基地上蓋起了一片樓瓦房。吃不愁,穿不愁,用不愁,要啥有啥,享不盡的榮華,受不完的富貴。他心花都開了,高興地對人說:“我的屋子燒得好,要不是,我一輩子也弄不到這十二缸黃金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