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麵等待著,一麵催動著連氣都喘不過來的立陶宛馬,來到廣場上的一口井邊,讓它好好飲水。馬兒狂飲不止,卻說什麼也解決不了它的酷熱和口渴。當然嘍,這也是合乎情理的。但是當我回過頭去,繼續找尋我的部下的時候,先生們,你們可知道,我發現了什麼?原來我那可憐的馬兒它後半截身子都沒了!像是被攔腰切斷了似的。所以說,打前麵喝進去的水,都從後麵嘩嘩地流走了,這怎麼能解了它的口渴,又怎麼能降得了它的暑熱呢?
我的馬兒怎麼會弄成這副模樣,我真是大惑不解。不一會兒,我的那位馬夫從對麵老遠的地方騎著馬疾馳而來,他又是衷心地祝賀,又是粗魯地咒罵,滿嘴連珠炮似的向我說明了原委。
原來,當我深入敵人逃跑的陣地時,由於我追擊過猛,同潰逃的敵人同時擠進了城門。就在這時,要塞裏的敵人突然把閘門放下來,一下子把馬的後半截身子切掉了。說起那留在門外的後半截馬,起先混在那批向城內抱頭鼠竄的敵人當中,一味亂踢亂撞,大逞凶狂,等到我們取勝以後,它就到附近的一塊草地上散步去了。要是我現在馬上追去,興許還找得到它哩!
我於是連忙掉轉身子。催動我那剩下來的半匹馬,以快得難以想象的速度,向草地拚命奔去。真是喜出望外,我在那兒找到了馬的另外半截身子,而更加使我驚訝不已的,卻是它正在自尋快活。它的這種風流韻事,真是選得恰到好處,即使宮廷裏那班專搞慶祝活動的人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讓無頭馬來幹一件很有分寸的韻事。總之,我的無頭馬,雖然在草地上待的時間不長,卻已經同幾匹在草地上溜達的母馬混得爛熟,似乎已經結成了知己。而這無頭的畜生,顯然早已把自己身首異處的災難,完全拋到了九霄雲外。
毫無疑問,我那匹馬的兩個半截身子,都還幸運地活著,所以我立即打發人去,把我們的那位軍醫請來。他不假思索,就用現成的月桂樹嫩芽,把兩個部分縫攏在一起。運氣真好,它那傷口真的愈合起來。任何事情,隻要碰到我這匹聲譽顯赫的好馬,什麼奇跡都會發生!非但如此,嫩枝竟在馬體內生下了根,而且日益成長,不久就在我的頭頂上結起了一頂涼棚。從此,我便可以坐在清涼舒適的涼棚下策馬行走了。
講到這兒,我打算把另外一件與此有關的小事順便提一下。由於我在衝鋒殺敵時,是這樣的驍勇善戰,這樣的持久不衰,這樣的不知疲勞,以致我那條胳膊,在敵人逃之夭夭後,下意識地做著砍殺不已的動作。為了不砍傷自己,也不砍傷朝我跑來的那些部下,使他們受到平白無故的打擊,我認為有必要把自己這條胳膊,裝得好像被砍傷了似的,在三角帶上吊它八天。
十二、騎在炮彈上的飛行
我的先生們,如果有那麼一個人,他騎慣像立陶宛馬那樣的駿馬,那請你們也要相信,這人準有一套特殊的騎術,在你們聽來,所謂的那套騎術,也許是種奇談怪論吧!
事情是這樣的,我們當時正在打進攻戰,至於是哪一座城市,我一時可記不起來了,元帥急需要敵區的詳細情報,以了解城堡內部的部署。如果要穿過所有的前哨、衛兵和城堡工事,然後進入內部,那簡直是難如登天;再說,我手邊又沒有一批孔武有力的健兒可以碰碰運氣。
這時,還要算我最勇敢了,我敏捷地站在那門大炮旁,等它向敵人的要塞開火時,我一縱身跳到飛出的炮彈上,打算讓炮彈把我送進敵人的要塞。我這麼做的目的,無非是讓它把我帶進敵人的城堡裏去。但是,在天空中飛到一半時,我不禁有點兒猶豫了,這一切並非兒戲!我心想,現在我進去容易,可是怎麼出來呢?在敵人的城堡裏將會有怎樣的遭遇?他們將會把我當間諜認出來,然後放在就近的絞架上活活吊死。這種光榮的下場我是萬萬不敢接受的!
那種時候我必須當機立斷,說起來也是運氣好,這時從敵人的城壁中,恰巧飛來一發打到我們陣營裏去的炮彈,在離我沒幾步的時候,我瞅準了一個絕好的機會,便從自己的炮彈上縱身一躍,穩穩地騎到了敵人的那顆炮彈上。我雖然是徒勞往返,但卻也平安無事,重又回到了自己可愛的祖國大地上。
說起我的跳躍功夫,是這樣的矯捷和利索,連我那匹坐騎,也跟我有異曲同工之妙。任何溝渠和欄杆,也擋不住我的馬走筆直的路。
有一次,我正追趕著一隻兔子,誰知那兔子卻徑自穿過了公路奔去。一輛大車載著兩位嬌滴滴的太太,也打這條公路上經過,恰巧堵住了我前進的道路。我那匹馬跑得好快,朝著那大車兩扇敞開的相對著的窗戶,“嗖”地一下,毫無阻攔地躥了過去,使我脫帽也來不及,更不要說因為她們給了我這次的方便,向她們表示一下衷心的感謝了。
十三、月亮上的旅行
還有一次,我打算跳過一片沼澤地,起初我覺得那沼澤地並不寬,但是,當我跳到半空的時候,卻發覺事情並不是這麼一回事。因此我在空中來了個360度翻身,回馬落到了起跳的所在地,以便再進行更長的助跑後一舉騰躍成功。但第二次試跳後,我仍然跳得太近,以至於一下子掉落在與對岸相去沒多遠的沼澤地裏,泥漿逐漸沒過我的臀部、上部和脖子,隻露出我的頭、馬的脖頸及腦袋。眼看著悲劇就要發生,我急中生智,雙腿緊緊夾住雙肚,並迅速騰出一隻手一把抓住了我的發辮,連同緊緊夾在我膝間的那匹馬兒,用盡全力向上一拉,把人與馬一起提出了泥潭。如果我當時沒有如此驚人的膽識和力量,那麼現在我就不會在這裏與你們閑扯了。
雖然我既勇敢又機智,雖然我既幹練又果斷,雖然我的馬兒既敏捷又靈活,但是在土耳其的那次戰役裏,我卻處處不能如願以償,甚至遭遇不幸,陷入敵人的重重包圍之中,最後終於成了對方的戰俘。
更為嚴重的是,還要按土耳其人的慣例行事,將我當奴隸賣掉。我隻好忍氣吞聲,每天幹著苦差事,吃力又乏味。
我幹的這差事真是少見。每天一早,我要把蘇丹王飼養的蜜蜂通通放到草地上去,然後整天照料它們,等到黃昏時分,再把它們趕回蜂巢。
一天晚上,我發現不幸丟失一隻蜜蜂,不過我馬上發覺,有兩隻狗熊正在向它撲去,為了吃它的蜜,打算把蜜蜂撕個粉碎。當時我手頭除了那把銀斧子,別無其他武器,那斧子是蘇丹家的園丁和農民的唯一標誌。我就掄起斧子,朝那兩隻狗熊扔去,這無非是把它們嚇退了事。
這一扔,可憐的蜜蜂是得救了,然而糟糕的是,由於我力氣過人,卻把斧子扔到了雲端,隻見它扶搖直上,一下子落到月亮上去了。現在我該怎樣把它取回來呢?要把它重新取回來,得從地麵上架起一架怎樣的梯子呢?
這時,我忽然想起,聽說有種土耳其豆,長起來速度很快,而且可以長到驚人的高度。我馬上栽下這樣一顆豆。說真的,它說長就長,才幾天,豆藤尖兒就繞住了月亮的一角。我於是大膽地向著月亮攀登而上,真是一帆風順,不久便抵達目的地了。然而,要在那兒找到我的那把銀斧子,著實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因為月亮裏的任何東西,都像碎銀子似的閃閃發光。但是我終於在一堆礱糠和幹草中把它找到了。
我這時可要回到地麵去啦。啊呀,不好了,誰知強烈的陽光卻把我的豌豆曬焦了,所以我失去了這一把好梯子,就再也無法回到地麵上。那該怎麼辦呢?
我連忙拿幹草來搓繩,能搓多長就搓多長。我把它係在月亮的彎角上,自己則順著繩索往下墜。右手穩當地抓著繩子,左手掄著斧子。我的身子每向下滑一陣,就把頭頂上那段多餘的繩索砍下,接在下麵的一段上,我便這樣一步一步地引體下滑。這繩索砍了又接,接了又砍,情況當然不是太好。我想要安然無恙地回到蘇丹的田莊上,這絕不是一個萬全之策。
當我離地麵還有好幾公裏的時候,手頭的繩索,忽然斷裂了,我就從雲端直翻地落了下來,摔得死去活來,不省人事。再說,由於從半空中掉下,身子分量很重,地麵上立即給我砸出了個九克拉夫特深的土坑。事後,我終於慢慢地蘇醒過來,但怎樣爬出這個土坑,我卻沒有太大的把握。但是,我總歸要擺脫這個困境!我便用長了四十年的指甲,挖出了像階梯模樣的台階,然後拾級而上,欣然回到了光天化日。
這段艱難的經曆,使我變得格外聰明起來。此後,我想出了一個辦法來對付狗熊,免得它總纏著蜜蜂找蜜吃。一天夜裏,我在大車的車杠上塗滿了蜂蜜,然後就躲在大車的附近。我預料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一頭大狗熊,聞到蜂蜜誘人的香味,走過來舔著車杠的梢端,它越吃越嘴饞,不知不覺把整條車杠舔到了咽喉裏,舔到了胃裏和肚子裏,直舔到從屁股後麵伸了出來。當它津津有味地將車杠舔到盡頭的時候,我便奔了出來,在車杠一頭的洞眼裏釘進一根長長的木釘子,這樣一來,顯然就擋住了那位貪吃之徒的後路,讓它一直待到了天明。大蘇丹散步,偶然經過那兒,一見到我這神機妙算,幾乎笑了個半死。
十四、回國路上
不久,俄羅斯和土耳其雙方簽訂了和約,我偕同其他的戰俘,重又回到聖彼得堡。但是,我正要退伍,準備離開俄羅斯的時候,不料卻碰上了如同大約四十年前的那場駭人聽聞的全國大叛亂,那個睡在搖籃裏的皇帝,當時跟著他的父親母親、布勞恩施魏格王爺、明尼希元帥以及其他許多王公大臣,全都被發配到西伯利亞去了。
於是,我決定辭職。
當時,整個歐洲正值嚴冬,天氣冷得要命,連太陽也仿佛給凍傷了似的,一連好多天都仿佛在害病。因此,我在回國路上吃的苦,比來俄國時可是大多了。
因為我把立陶宛馬留在了土耳其,所以隻好搭郵車上路了。郵車此時正逢上一條坎坷不平的小道,兩旁全是荊棘籬叢,這使我不由得提醒車夫:隻要把開路的號角吹響,就是在這窄窄的小徑上,也不會被對麵駛來的任何車輛擋住去路。我那夥計把號角放到嘴上,用盡平生之力吹了起來。可是他的這一切努力好像全都白費了。他吹不出一息聲響,這實在使我們很費解!不過事實上,我認為這也是我自己時運不濟,因為不多一刻,從我們對麵駛來了一輛特大的馬車,我們說什麼也無法從它旁邊穿行過去。
我毫不遲疑,“咚”地一下,從車上跳了下來,先把馬的轅架解開。然後又將車廂、四個輪子以及一切行李雜物,提起往肩上這麼一扛,兩足就地一蹬,越過了九尺來高的荊棘牆,來到了田野裏。
扛著這麼重的車子,絕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小事!等那輛陌生車子開走以後,我帶著東西重新跳回到小路上。接著,我掉轉身子,疾步走到我們的馬匹跟前,每個腋窩下夾上一匹,帶著它們照老樣子做上一遍。那就是說,我一共來回跳了兩回。然後重新駕好車,一切齊備後重新出發,最後一路一帆風順地來到旅店投宿。
我還想談個情況,其中有一匹馬還不到四歲,十分膽大又調皮。
當我第二次從籬笆上跳回來時,因為行動過於劇烈,它便粗氣亂喘,蹄子猛蹬,表現出大為不滿。我毫不客氣地把它的後蹄往我外套口袋裏一揣,它馬上被我治得服服帖帖。到了旅館裏,我們總算脫離困境,可以稍事休息。郵車車夫把他的號角摘下,掛在火爐旁的釘子上,我就在它對麵一屁股坐下。
“滴答,滴答,滴滴答!”
先生們,你們聽啊,眼下又發生了什麼新聞啦!這又是什麼聲音呢?我們都驚訝得睜大了眼睛,但很快就找到了原因。把車夫剛才無法吹響那號角的原因,查了個水落石出。
哦,這些聲音原來在號角裏給凍住了,這時才漸漸化了凍,緩緩地演奏出音樂來,那聲音聽上去又嘹亮又清脆,對一個馬車的車夫來說,該有多大的體麵呦!這種真正的號角不用去吹,就能變換出最優美的曲調來,這讓我們消遣了很長一段時間,也給我們以莫大的欣喜。這時候,我們聽到了《普魯士進行曲》:“沒有愛情,沒有燒酒,我卻騎在那高頭白馬上……”此外,還有其他的許多歌曲,甚至也有《晚歌》:“如今,所有的森林全都安息了。”這最後的一支樂曲,就作為我這席無稽之談的結束語,同時我的俄羅斯之行,到此也告一個段落。
不是我要求過嚴,有些旅行家往往喜歡言過其實,因此很難使讀者和聽眾心悅誠服,這也不足為怪。如果有少數人,他們懷疑我這些故事的真實性,我對他們這種猜疑之心,隻能深表遺憾,並請他們盡早離開。因為我在下麵要開始講述一些海上的故事,雖然它們的內容還要曲折離奇,但卻也更加實事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