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寫《手指》時,我常常反複聽同一首曲子的不同版本,這關乎不同的演奏者或改編者如何詮釋同一個主題,比如同樣是《梁祝》,呂思清老師的小提琴協奏曲版本,巫漪麗老師的鋼琴版本,隻保留主旋律的簡化版本,還有其他種種不同的版本,它們都是在哪一處擊中了我?它們和我喜歡的一些文學作品一樣,都不是猛然來的衝擊,而是在不知不覺中滲透了我,有時候我能發現是這一處擊中了我,這一聲小提琴,這一弓,這一句話,但是在這一處前的那些沒有擊中我的東西,我也知道都不是白費,不是不好的,不是沒有必要的安排,不是因為不夠簡潔而可以被割除掉的冗餘。它們是一種積累,將我引到讓我被擊中的那一處。所以從《手指》開始,有了閑筆,有了一些我認為美的東西,它慢下來,耐心了一點,不為勾著人不停地翻頁,也不為盡快地講完一個故事的前因後果。《手指》的敘事就是從音樂裏來的,它的節奏,它的布局,都受到了音樂的啟發,它不像我之前的任何一篇文。
說到創作和理想,《手指》也確實有一些自我反思,但它們就在文裏,在此也不贅言。
寫這篇文章時,我猶豫要不要講一講“那段曆史”又是怎麼出現在我的文中的。我想,要是我站在十年後,因為想了解十年前的自己是怎樣想的而去讀這篇文章,我不希望看到自己隻說些官樣話,十年後,我應該還是想看到當年的自己沒有魯迅所說的“冷氣”,哪怕各個方麵的環境其實都沒有那麼好。
在《手指》一文完結後,我和幾個讀者朋友聊了聊,有個朋友問我,陸家是否有我家庭的影子。我非常果斷地說:沒有。當然不可能完全沒有,一個創作者總是很難擺脫其經驗,那是土壤,也是囚籠。不過我更想說,與其說陸家,不如說是賀家。那麼久遠的賀家,成為了我童年到少年常聽到隻言片語的一角,從我的祖父祖母到家族裏每一個長輩,在他們年節說起的雞毛蒜皮的舊事中,我看到了曆史的一頁。我沒得選,我是從那裏長出來的。
《手指》中的插敘比較悲傷,更悲傷的是,我沒有寫任何比真實更悲傷的東西。我的祖父曾皺著眉頭看著家裏的書被燒掉。他說,其中有些是孤本,從此再沒有了。我的父輩向我描述他們的長輩做過的研究,他們童年時的院子與房屋,那些回廊與天井,家中有趣的小物件,聽得我心馳神往,不過已無緣得見。我還能見到的舊物不多,比如一口黑漆漆的大水缸,據說上麵曾全是佛像,因為怕被人毀掉或者所謂“借走”,於是表麵的佛像全部被鑿去,家裏才留下一口可用的普通水缸。
我常和我的姐姐聊天。她告訴我許多她小時候聽來的舊事,我跟她說我的幻想:如果我們還能捧著那些舊書與手記坐在一起看該多好。這樣的幻想,有如傻瓜行為,毫無作用,其實就像我的文,它其實也沒有作用,它是我個人的片麵,是我拿起筆就沒得選的東西。創作是件主觀的事,沒有私貨就不是創作。說了許多回憶,但這些回憶不是我的私貨,麵對回憶的態度才是。我知道,在所有的文明裏,都有類似的事發生。我們還是在向前走。這是我的態度。重蹈覆轍也不是不可能。這也是我的態度。
寫完這一篇文後,我應該較長的時間不會再寫相關的題材,我曾在評論中看到一位讀者說“謝謝作者折騰自己寫出這麼一篇文”,這確實是我寫作狀態的真實寫照了。內容痛苦,寫得也痛苦,因為對文字的要求和寫作能力間差了一個銀河。一個作者,最是清楚自己的缺點和真實水平,我很想用“我是業餘寫手不能花太多時間”,“三次元很忙沒時間和精力”來解釋為什麼我的文寫成現在這樣,畢竟如果非常努力都寫得不好,豈不是會被嘲笑?不過我決定還是直麵嘲笑,做個認真而熱忱的人很重要,比看起來毫不費力和酷重要(雖然斷更公子優在一點上難以取信於人,但是我寫文真的挺認真的)。得直麵天賦,能力,閱曆三者都不具備的事實,這樣還有點進步的希望。